屈驕瓏才入正院,駱雨柔便“撲通”一聲朝她跪下。
膝蓋砸在地板發(fā)出脆響,聽起來似乎很疼。
但不及屈驕瓏前世疼痛的萬分之一。
她面容溫和,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駱姑娘快快請起,這是做什么?”
駱雨柔的雙目噙著淚,看起來可憐極了。
“夫人,都怪我,您把招待賓客這么大的事情交給我,我卻沒有辦好,夫人,對不起……”
這人也確實有意思。
絕口不提當眾羞辱她奶娘這件事呢。
屈驕瓏面帶微笑:
“怎么會?也是我抽不開身,你能幫我分擔一部分我該謝你才是,正堂的事我都聽說了,也是邊春不懂事……”
她頓了頓,又扭頭看向青杏:
“邊春呢?”
“先前被拉去刑堂領罰了,這會兒應當已經結束,要帶過來嗎?”
屈驕瓏頷首,“去吧,叫她過來給駱姑娘道個歉?!?/p>
駱雨柔聞言原本還很得意,直到看到邊春的模樣,嚇得心頭一顫。
她的臉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高腫的臉頰垂落兩邊,像是輕輕一碰,那臉皮就會順著顴骨整塊撕落。
后背的衣服也破得不成樣子,上面染滿了鮮血,可以順著衣服的破洞看到里頭翻飛的血肉。
駱雨柔嘴皮都在顫,“夫人,這……這是……?”
“侯府的規(guī)矩,沖撞貴客,掌摑五十,鞭笞三十。噢,駱姑娘初來乍到,可能不懂什么叫鞭笞,就是用帶了倒刺的藤條蘸了鹽水之后抽打,每一鞭下去,利刺帶起皮肉,上面的鹽水又順著傷口滲進去……”
駱雨柔光是聽著都感覺渾身在疼,面色慘白,“別……別說了……”
屈驕瓏笑得端莊嫻雅,“駱姑娘別怕,侯府規(guī)矩森嚴,賞罰分明,邊春犯了錯,受罰是應當的,她也是運氣好,今日沖撞的只是賢王,若沖撞的是太子,連同那雙手,都要不得了?!?/p>
運……運氣好?
駱雨柔不自覺咽了咽口水,背脊發(fā)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居然從屈驕瓏這句話中聽出幾分遺憾的味道,好似邊春沒能沖撞到太子真是太可惜了,連帶著看她臉上的笑,都似乎帶了幾分森然。
錯覺吧。
駱雨柔艱難地動了動嘴皮子,“是、是嗎?”
屈驕瓏又看向邊春,厲聲呵斥,“邊春,我如此信任你,將伺候太子的重任交付予你,你居然犯了最低級的錯誤,太讓我失望了!”
邊春嘴里吚吚嗚嗚,似乎想說什么,但雙頰實在紅腫,根本沒人能聽清。
屈驕瓏輕嘆一聲,似乎也于心不忍,“罷了,罰也罰了,賢王殿下那邊,就算過去了,眼下把你叫過來,是讓你給駱姑娘道個歉,此事就算翻篇了?!?/p>
邊春瞪大了眼睛,即便說不了話,但眼神里的意思也很明顯——憑什么?
駱雨柔感覺到周圍婢女的視線,不自覺正了正身子。
她感覺這是個立威的好時候,這樣以后侯府這些下人便沒有人再敢小瞧她。
于是她道:
“雖然邊春姑娘只是無心之失,民女本不該受這一禮,但錯了畢竟是錯了,侯府規(guī)矩嚴苛,民女也不好拒絕,否則夫人往后便不好管教了,也希望邊春姑娘能長個記性,引以為戒?!?/p>
邊春猛地扭頭看著駱雨柔,一雙眼睛充滿了怨毒。
駱雨柔嚇了一跳,忙扭頭看向屈驕瓏,面容委屈,“夫人,邊春姑娘因何用這種眼神看民女?”
屈驕瓏也冷下臉,“放肆!邊春,不得無禮!”
邊春只得又垂下眼簾,卻是連連搖頭。
屈驕瓏嘆氣,“邊春,這件事說到底是你自己的過失,怨不得旁人,趕緊給駱姑娘道歉,道完歉也好早點回去養(yǎng)傷?!?/p>
言外之意,她若不道歉,便別想回去了。
邊春咬著牙,斂下眼中瘋狂涌動的恨意,她嘴里也說不出話,只能恭恭敬敬沖駱雨柔磕了個頭。
駱雨柔目露滿意,表面還要一臉的善解人意,“哎,邊春姑娘快快請起?!?/p>
屈驕瓏叫人將邊春帶了下去,又和駱雨柔說了會兒話,安撫了她一番,這才將人送走。
門一關,她面上的神色已經淡了下去。
青杏有些擔憂地道:
“夫人,賢王沒有答應合作,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
“無妨,我自有打算?!?/p>
屈驕瓏看向她,“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都備好了嗎?”
“是?!?/p>
屈驕瓏表情微松,笑容也真心了幾分。
她站起身來,回房后將拆掉發(fā)髻,只將長發(fā)高高豎起,又換了一身火紅的勁裝。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屈驕瓏忍不住伸手輕撫自己的臉,恍如隔世。
分明是少婦的身體,可她感覺自己已經幾十年都未曾活動筋骨,也不知父親教導的武藝還剩下幾分。
青杏為她開了門,屈驕瓏徑自走向練武場。
那是當初嫁進侯府時,陸明淵特意為她開辟的。
那時他說:
“驕瓏,京城不比塞北,我知你不喜被困四方墻內,這練武場雖小,卻是我能為你辟出的一方天地?!?/p>
那時的陸明淵,眼里盛著溫柔的光,仿佛她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寶。
如今想來,卻是那么諷刺。
這練武場她只來過一次,就被老夫人訓斥,后宅主母理當持重端方,她要學的是刺繡女紅,要會的是操持內務,要學看賬本,要能掌中饋,唯獨不該舞刀弄槍大汗淋漓,若叫外人瞧見,像什么樣子?
為了當好這個主母,她丟棄自己過去的一切,那雙持槍拿劍布滿薄繭的手,轉而拈起了繡花針,她大刀闊斧地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最后呢?她什么都沒得到,還把自己弄丟了。
如今站在這荒廢已久的練武場,一陣風吹過,撩動她的衣擺。
臘月里的風,冰涼刺骨,將她的眼睛都吹紅了。
屈驕瓏舉目望去,哪兒有什么一方天地,目之所及,仍是高墻。
她當回塞北去,那里才能看到遼闊的天與地。
她沉下一口氣,縱身一躍飛至兵器架前,隨手抓起一柄長劍,利刃出鞘,劍鋒發(fā)出清越錚鳴,如蛟龍出海。
她倏地旋身起勢,動作僵硬遲緩,略顯生疏。
但她也不在意,咬牙繼續(xù)。
良久,才終于慢慢找回手感。
衣袂翻飛如烈焰,束起的長發(fā)跟隨她的動作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劍招干脆不帶半分多余——挑、刺、劈、抹,每式都帶起尖銳氣勁。
她的速度極快,快到只能偶爾看到那冰冷的利刃被天光反射的寒光殘影。
陸明淵過來時看到的便是如此英姿颯爽的一幕。
他的視線一下子被吸引,心如擂鼓。
然而還不等他說些什么,凌厲的劍鋒帶著破空之勢,直直朝他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