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蘇清顏剛把打印好的競品分析報告放在趙曼辦公室門口，就被秘書叫?。骸摆w總讓你現(xiàn)在進去?！?/p>
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報告里附著她修正舊數(shù)據(jù)的說明，王磊看到了會怎么鬧？趙曼會不會覺得她在“打小報告”？
推開辦公室門，趙曼正坐在巨大的紅木桌后看文件，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的嗒嗒聲。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比提案會上更顯威嚴(yán)。
“報告我看了。”趙曼頭也沒抬，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修正數(shù)據(jù)的地方標(biāo)注得很清楚，做得不錯?！?/p>
蘇清顏松了口氣，剛想說“謝謝趙總”，就被她接下來的話釘在原地。
“但只做到‘不錯’，不配當(dāng)悅?cè)蓓椖康呢撠?zé)人?！壁w曼合上文件，抬眼看向她，目光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坐?！?/p>
蘇清顏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后背挺得筆直，手心卻開始冒汗。
“你在報告里說，‘悅?cè)菀苊饨祪r和盲目追熱點’，這是對的?！壁w曼拿起報告，指尖點在某一頁，“但你沒說，不降價、不追熱點，靠什么打動年輕人？情懷？”她嗤笑一聲，“情懷不能當(dāng)飯吃。二十歲的姑娘逛美妝店，貨架上擺著你的‘時光盲盒’和網(wǎng)紅品牌的‘買一送一’，她憑什么選前者？”
蘇清顏愣住了。她想過用戶故事的感染力，想過“代際共鳴”的溫暖，卻沒深入想過最現(xiàn)實的問題——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上，情懷怎么變成購買力？
“我……我覺得她們會被故事打動……”
“‘覺得’？”趙曼打斷她，把報告扔回桌上，“星芒不養(yǎng)‘覺得’的策劃。你要的是‘證據(jù)’——用戶愿意為情懷多花多少錢？這個溢價空間在哪里？你在方案里提都沒提。”
蘇清顏的臉?biāo)查g漲紅，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無話可說。她確實沒算過“情懷溢價”，潛意識里覺得“談錢”會玷污那些動人的故事。
“還有這個?！壁w曼翻到用戶篩選那一頁，“你選的10對用戶，年齡跨度從18到70歲，職業(yè)涵蓋學(xué)生、白領(lǐng)、退休工人，看起來很全面，但忽略了最關(guān)鍵的——她們的消費力。”
她指著其中一個名字：“周奶奶，退休工程師，月退休金八千，卻只用悅?cè)莸幕A(chǔ)款。為什么？因為她覺得‘貴的都是智商稅’。你讓她和月薪三萬的白領(lǐng)交換心得，她們能聊到一起去嗎？消費觀的鴻溝，比年齡差更難跨越?！?/p>
蘇清顏的手指緊緊攥著裙擺。她采訪周奶奶時，只注意到她用了三十年悅?cè)荩瑓s沒問過她為什么不買高端線。原來那些看似溫情的“代際故事”，背后藏著她沒讀懂的消費邏輯。
“拍攝方案也有問題。”趙曼沒給她喘息的機會，“你選的獨立工作室擅長拍文藝短片，但廣告最終要投放在地鐵站、電商平臺，需要3秒抓眼球、15秒講清賣點的快節(jié)奏剪輯。他們能駕馭嗎？你看過他們拍的硬廣案例嗎？”
一連串的問題像冰雹一樣砸過來，蘇清顏的腦袋嗡嗡作響。她只覺得工作室的風(fēng)格“貼合時光感”，卻沒考慮過不同投放渠道的剪輯要求——文藝短片在電影節(jié)能獲獎，在地鐵站可能只會被匆匆掠過的行人忽略。
“趙總，我……”她張了張嘴，聲音艱澀，“我會重新調(diào)整方案，補充這些細節(jié)?！?/p>
“調(diào)整？”趙曼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蘇清顏，你以為悅?cè)菔亲屇憔毷值膶W(xué)生作業(yè)？李總把項目交給你，是因為你提案里的‘人味兒’，但他要的最終結(jié)果，是銷量增長、復(fù)購率提升、品牌年輕化指數(shù)達標(biāo)——這些都需要數(shù)據(jù)支撐，不是靠幾個感人的故事就能實現(xiàn)的?！?/p>
她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卻更讓人心頭發(fā)沉：“我知道你有才華，有沖勁，這是好事。但星芒的策劃，既要懂‘仰望星空’，也要會‘低頭走路’。你的方案像顆漂亮的氣球，飛得高，但沒線牽著，風(fēng)一吹就破了?！?/p>
“線……是什么？”蘇清顏低聲問。
“是商業(yè)邏輯?！壁w曼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廣告的本質(zhì)是溝通，既要讓用戶‘喜歡’，也要讓他們‘買單’，還要讓品牌‘賺錢’。這三者平衡好了，才是好方案?！?/p>
她轉(zhuǎn)過身，遞給蘇清顏一個U盤：“這里面是悅?cè)萁甑匿N售數(shù)據(jù)和用戶調(diào)研，你回去好好看。周三之前，給我一份補充方案，把‘情懷怎么落地’‘溢價怎么支撐’‘不同渠道怎么適配’說清楚。做不出來，這個項目就交給張弛。”
蘇清顏接過U盤，金屬外殼冰涼刺骨，像握著一塊烙鐵。
“出去吧。”趙曼揮了揮手，重新坐回辦公桌后，“對了，王磊那邊我已經(jīng)說過了，他再敢給你使絆子，直接告訴我?！?/p>
走出辦公室，蘇清顏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趙曼的話像重錘，砸碎了她對“好創(chuàng)意”的浪漫想象——原來她引以為傲的“溫度”，在商業(yè)現(xiàn)實面前，可能只是空中樓閣。
回到工位，王磊正坐在她的椅子上翻她的文件，看到她進來，陰陽怪氣地說：“蘇負責(zé)人從趙總辦公室回來啦？是不是又挨夸了？”
蘇清顏沒理他，一把奪過文件：“這是我的工位，請你離開?！?/p>
王磊沒想到她敢硬氣，愣了一下才悻悻地走了，臨走前還踢了一腳她的垃圾桶。
林薇薇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趙總沒為難你吧？”
“比為難更難受。”蘇清顏打開U盤，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表格瞬間占滿屏幕，“她把我的方案批得一無是處?！?/p>
“不可能吧？你的方案那么好……”
“好有什么用？不能落地，不能賺錢，就是廢紙。”蘇清顏盯著屏幕上的復(fù)購率曲線，突然覺得很迷茫，“薇薇，你說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總想著‘故事’‘情懷’，卻忘了廣告是要賣東西的?！?/p>
林薇薇拍了拍她的肩：“別聽趙總嚇唬人，她對誰都那么嚴(yán)。你看張弛，上次做的方案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最后不還是落地了？”
話雖如此，蘇清顏心里的坎卻過不去。她把自己埋進數(shù)據(jù)里，試圖找到趙曼要的“商業(yè)邏輯”。悅?cè)莸母叨司€銷量逐年下滑，基礎(chǔ)款卻賣得穩(wěn)定，說明用戶認(rèn)的是“性價比”和“老牌子”的信任，而非“情懷溢價”——那她的“時光盲盒”定價多少才合適？太貴了沒人買，太便宜了體現(xiàn)不出“時光感”，更別說覆蓋成本。
下午，陸時硯來快消組找趙曼，路過蘇清顏工位時，腳步頓了頓。她正對著屏幕上的定價公式發(fā)呆，眉頭皺得像個疙瘩。
“卡住了？”他低聲問。
蘇清顏抬頭，眼里滿是疲憊：“陸總，您覺得……情懷應(yīng)該值多少錢？”
陸時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這得看你給情懷加多少‘實用價值’。比如周奶奶的手寫卡片，除了感動，能不能加個‘獨家護膚小技巧’？年輕人覺得有用，就愿意多花幾塊錢?！?/p>
蘇清顏的腦子像被點亮了：“對！我可以讓老用戶分享她們的‘省錢用法’——比如悅?cè)莸拿嫠梢援?dāng)護手霜，精華水可以泡紙膜，這些小技巧既實用，又能體現(xiàn)‘老用戶的智慧’，讓情懷有了‘實用性’的支撐！”
陸時硯點頭：“定價可以參考基礎(chǔ)款，加10%的‘盲盒溢價’，用‘限量1000套’制造稀缺感。至于投放渠道……”
“短視頻平臺剪快節(jié)奏版本，突出‘實用技巧’；線下旗艦店放完整版，強調(diào)‘故事感’！”蘇清顏接話道，眼睛亮得驚人。
陸時硯看著她瞬間活過來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趙曼要的不是讓你放棄情懷，是讓你給情懷搭個‘能落地的架子’?！?/p>
他走后，蘇清顏重新梳理思路，突然明白了趙曼的用意。這位嚴(yán)苛的女高管不是在否定她，而是在逼她成長——從只懂“創(chuàng)意好”，到懂得“怎么讓創(chuàng)意好且有用”。
但新的疑問又冒了出來：趙曼為什么要花這么多時間“敲打”她一個新人？是真的惜才，還是有別的考量？她提到“把項目交給張弛”時，語氣里的平靜不像是威脅，更像是在試探她的抗壓能力——她到底想看到什么？
晚上加班時，蘇清顏反復(fù)回想趙曼的每句話，試圖捕捉藏在嚴(yán)厲背后的深意?！把鐾强铡迸c“低頭走路”的平衡，“喜歡”“買單”“賺錢”的三角關(guān)系，這些話像密碼，她破譯了一部分，卻還有更多模糊的地方。
凌晨兩點，她終于寫出補充方案的提綱，手機卻突然彈出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趙曼當(dāng)年就是靠搶下屬的方案上位的，她對你好，不過是想找個聽話的棋子。”
蘇清顏的手指猛地停在屏幕上。這條短信是誰發(fā)的？是王磊的報復(fù)，還是真的有人知道“內(nèi)幕”？趙曼的嚴(yán)苛背后，真的藏著這樣的算計嗎？
她想起趙曼遞U盤時的眼神，銳利中似乎確實藏著一絲復(fù)雜；想起她提到“張弛”時的平靜，仿佛早就預(yù)料到她可能撐不住。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蘇清顏慌忙鎖了屏。王磊的身影出現(xiàn)在辦公室門口，手里拿著一杯咖啡，臉上帶著詭異的笑：“蘇負責(zé)人還在忙?。课揖驼f趙總不會真對你那么好……”
他看到了短信？還是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圈套？
蘇清顏握緊手機，后背抵著冰冷的墻壁。趙曼的真實用意，陌生短信的來源，王磊的步步緊逼，還有始終若隱若現(xiàn)的陸時硯……這些線索像一團亂麻，纏得她喘不過氣。
周三的補充方案，她該怎么做？是按趙曼的要求完善，還是……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個沉默的問號。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