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為了避開羊群,和一輛邁巴赫迎頭相撞。車身翻滾,天旋地轉(zhuǎn)間我被甩出車窗,
掉進(jìn)了湖里。鹽水將我吞噬,雙眼徹底陷入黑暗時,我聽見一道聲音:“安喬,
你一生行善積德,樂善好施。本王給你一天時間,去解決生前的遺憾?!毕乱幻?,
說完我猛地咳出一口湖水,卻發(fā)現(xiàn)自己飄在水上。腳下,是我漸漸沉底的尸體。
1我眼睜睜地看著手穿過自己的尸體,沉向湖底。一聲苦笑。我的遺憾,
就是想在納木措湖邊,給自己做一碗長壽面。就在二十四小時后,我二十八歲生日那天。
就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要才能怎么解決。“咔噠?!焙臀蚁嘧驳倪~巴赫上跳下來一個女人,
她匆匆拉開副駕駛的門,神色慌張?!耙耙?!你沒事吧?你別嚇我!你流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車?yán)锏娜俗吡顺鰜怼U娴氖撬我耙?。他額角破了,鮮血順著眉骨流下,
那張我日思夜想了三年的臉瞥過一片狼藉,最后把目光定在我身上?!鞍矄蹋?/p>
”他語氣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厭煩:“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喉嚨發(fā)緊,想問他過得好不好,
卻連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那個扶著他的女人看看他,又看看我?!澳銈儭J(rèn)識?
”宋野亦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落在她身上?!按髮W(xué)同學(xué)而已,時初,我們不熟。
”相愛五年,不熟。宋野亦的目光重新落回我那輛變形的五菱宏光上,
嘴角勾起嘲諷:“安喬,你這幾年就混成這樣?開著這堆破銅爛鐵來納木措碰瓷?
”“五菱撞邁巴赫,你賠得起嗎?”他居然在別人面前,這么說我。我有點喘不過來氣,
緊緊捏著拇指,女伴卻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野亦,你這樣說話太傷人自尊了,
不該這么說。”“安小姐,抱歉這次我們撞了你,你所有的損失和醫(yī)療費用,我會全額賠償。
”她抬起手,鉆戒在高原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我替我未婚夫,向你道歉。
”我呆呆地看著她手上的戒指。這三年,我無數(shù)次幻想過在哪個街角,再看見宋野亦。
沒想到,他已經(jīng)有想娶的人了,還在自己未婚妻面前,那么笑我。戒指的光芒刺得眼睛發(fā)酸,
我強撐著回一個笑:“不用了?!蔽乙呀?jīng)死了,爸媽也都不在人世,用不著了。
宋野亦卻一聲冷哼:“裝什么裝,安喬,你樣子又想讓誰可憐?
”顧時初瞪了他一眼:“原則問題,我們必須賠。你今天吃火藥了?對一個女孩子兇什么兇。
”宋野亦兩唇一抿就把嘴閉上了,沒再說什么,很聽顧時初的話。不像我,隨隨便便,
就被他丟了。我吸了吸鼻子,別過頭去。他們在這里扎帳篷等待救援,我不想看見宋野亦,
可我的尸體沉在湖底,我被困在了這里。很尷尬,好想跑,卻跑不掉。就在這時,
一陣寒風(fēng)吹來,顧時初見我衣著單薄,主動把她那個價值不菲的睡袋遞給我。
我正想著該怎么拒絕一個我根本碰不到的東西。宋野亦卻一把將睡袋從她手里奪了過去,
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給她干什么?她沒那么嬌氣?!?“她以前在面館后廚,
零下幾度在冰水里和面洗碗,不也過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將睡袋展開,
動作輕柔地鋪進(jìn)帳篷。“她皮實耐造,不用管她。倒是你,時初,你身體不好,別吹感冒了。
”我聽到這話,一陣苦笑。分開這三年,宋野亦好像全忘了。他剛畢業(yè)那會兒,
實習(xí)的工資入不敷出,是我支起面館,每天起早貪黑,補貼我們的生活。
那年冬天面館的暖氣壞了,我們沒錢修,去還要咬著牙賺錢。我的手凍得生滿了凍瘡,
那時他把我的手揣進(jìn)他懷里,紅著眼說我傻。他說:“安喬,你等我,等我賺到大錢,
我就再也不讓你吃苦。”“再也不讓別人欺負(fù)我們?!笨蓵r過境遷,那時他心疼流淚的凍瘡,
現(xiàn)在都成了我皮實耐造的鐵證。“噼啪!”一?;鹦潜_,濺在我衣口上。
宋野亦下意識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微不可聞地側(cè)了下身,但腳步只挪動了一下,就停住了。
他皺著眉,冷著臉吼我:“安喬,離火遠(yuǎn)點,別在這礙事。”“待會兒燒著了哭爹喊娘的,
別把時初吵醒了。”我鼻子一酸,悶悶地“哦”了一聲。我想快點吃上那碗面解脫,
擺脫這份尷尬??晌椰F(xiàn)在什么都碰不到,要怎才能完成自己的遺愿。
我脫口喃喃:“……好想吃面啊?!彼我耙嗟哪樕查g沉了下去:“安喬!你是不是有?。?/p>
”“這么多年就知道守著你那個破面館!你腦子里除了面還有什么?你就這點出息?
”我被他吼得一愣,也來了脾氣:“我開我的面館礙著你什么事了,你憑什么罵我!
”我小聲嘟囔著,“……又沒拖著你一起?!比昵?,宋野亦想去更大的地方,
讓我和他一起走??晌野謰屓サ迷?,我只想守著他們傳下來的小面館。就好像他們還在,
只是出了遠(yuǎn)門,總有一天會回來。為此宋野亦和我大吵了一架,他罵我沒出息,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盁o可救藥!”宋野亦氣笑了,他伸手就朝我肩膀推來,
指尖穿過了我的身體。我心頭一跳,連忙順著他的力道往后一躲,假裝躲開。他愣住了,
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滿了困惑?!耙耙??怎么了?”帳篷的簾子突然被掀開,
顧時初走了出來。宋野亦立刻收斂了所有情緒,
神色是我好多年沒見過的溫柔:“沒事……你怎么出來了?不多睡會兒?
”他回頭瞪了我一眼,冷哼:“是不是她把你吵醒了?”“別亂怪人家。
”顧時初搖了搖頭:“我只是有點餓了,胃里燒得慌?!薄鞍残〗?,真是不好意思,
我們沒帶什么吃的,你……有嗎?”我心里猛地一震。只要吃到28歲的長壽面,
我就能安息了。而我的車?yán)?,還有最后一袋掛面。“……有?!薄?/p>
我指了指那輛破爛的二手五菱,幾乎顫抖地說:“我有,就在那里。
”3我?guī)е麄冏呦蛭业能嚕魂囷L(fēng)吹過,直接穿透了我的身體。
站在我身后的顧時初打了個冷顫:“安小姐,你站的地方怎么那么冷?”我想辯解風(fēng)太大,
宋野亦卻默不作聲地地跨到身前,把我和顧時初擋在了后面。“擋不住就別逞強。
吹到時初你怎么賠?”我癟癟嘴“哦”了一聲,看著宋野亦熟練地摸到后備箱開關(guān)?!斑菄}。
”后備箱彈開,掛面疊在車廂角落,還有被撞爛和雞蛋和散落的白菜,格外寒酸。
他嗤笑一聲:“都什么年代了,出門還帶掛面和白菜,混得真差。
”宋野亦把食材一股腦都塞給我,我又急又窘迫,匆忙往后一躲,東西全掉在了地上。
他皺了皺眉,理所當(dāng)然地命令:“煮面去啊,你不是喜歡面嗎?!薄啊疑眢w不舒服。
”他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你又哪兒那么嬌氣了?”“宋野亦?!鳖檿r初開口了,
“安小姐身體不舒服,你一個大男人,你去煮?!笨吹筋檿r初投來的目光,
宋野亦的火氣瞬間就熄了,走到一邊架鍋燒水。他顯然已經(jīng)忘了怎么做這些事。
動作笨手笨腳,不是水放多了,就是火開大了。面條坨成一團(tuán),他煩躁地用筷子去捅,
結(jié)果弄得更糟。我下意識地輕聲說了一句?!八_了再下面。掛面要煮六分半,不多不少。
”宋野亦攪動鍋鏟的手猛地一頓。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但還是靠著手表撈起一根,
嘗了一口。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那是他曾無數(shù)次深夜加班回來,我給他下面時,
他最喜歡的口感。原來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就像人生,多一分,少一秒,都不是一輩子。
我們說好要在一起一輩子的。宋野亦沉默了,他僵硬地盛出第一碗面遞給了顧時初,
然后才回到鍋前。顧時初把那碗面遞給我。我搖了搖頭:“你先吃吧,我不餓?!背酝昝?,
我就要走了。我還想再多待一會兒,多看看這片干凈得不像話的納木措湖。
好像這樣就能洗掉身上的油垢,我也可以,變得干干凈凈。顧時初小口地吃著面,
問我:“安小姐,你為什么一個人來這里呀?”“赴約。”“和誰?”“喜歡的人。
”我看著宋野亦那被篝火模糊的背影輕笑:“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說,
納木措是世界上最干凈的地方。”“可當(dāng)時我們很窮,擠不出一點余錢。
”“所以我們約好了,等二十八歲的時候一定要攢夠錢,一起來這里。”“可惜,分了。
”顧時初愣了一下,很有禮貌地岔開了話題:“男人有時候就是不懂珍惜。”“不過幸好,
現(xiàn)在你一個人也可以自駕,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薄脝??時間快到了,
我忽然覺得有點頭暈。宋野亦卻端著兩碗面走了過來,冷冷地把其中一碗,遞到了我面前。
4雖然這碗長壽面是我的遺愿,但我并不確定能不能接住它。宋野亦看我遲遲不動,
眉頭又皺了起來。“吃?!鳖檿r初也柔聲勸道:“快吃吧,安喬,吃點熱面條養(yǎng)胃。
”我一愣:“哪里有熱面條養(yǎng)胃的說法。”“我們沒在一起之前,野亦提過一嘴?!薄八f,
他以前認(rèn)識一個很會做面的女孩子,把他的胃養(yǎng)得很好。還為了照顧他,把自己身體都凍傷,
真是個傻姑娘?!彼我耙嗟哪樕查g變得鐵青,急促打斷她的話:“那是以前了!
人總要往前看,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陰溝里!”他一邊說,一邊生硬地將那碗面塞進(jìn)我懷里。
這一次,沒有穿過去。溫?zé)岬挠|感傳來,我夾起一筷子面,眼淚毫無征兆地滾下來,
砸進(jìn)面碗?!皼]出息!”宋野亦低吼,“哭什么哭!”“我就是沒出息!”我抬起頭,
淚眼模糊地看著他,“我前任從沒給我煮過一碗面!我現(xiàn)在吃到別人未婚夫煮的面,
傷心一下不行嗎?”宋野亦呼吸一滯,顧時初卻追問著:“安小姐,既然你這么愛他,
當(dāng)初為什么分手呢?”我輕輕一笑:“我太窮了,我不聰明,賺錢也太慢。
”“他拼了命地往上爬,我跟不上他了?!鳖檿r初皺起眉:“你前任野心太重了。
”我只是笑著搖頭?!安皇堑?。”“他剛工作的時候,連續(xù)熬了好幾個通宵,
方案卻被別人偷去用了?!薄斑€有一次被推出去給老總擋酒,喝到胃出血,他回來抱著我哭,
說再也不想過這種日子了?!蔽铱粗我耙嘣絹碓匠恋哪樕?,平靜地說:“他往上爬,
只是不想再被欺負(fù)了?!薄俺赡耆说母星槟怯惺裁磳﹀e,只是,不是一路了?!笔前?。
他走后,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原來感情就像年老的飯桌,像塑料窗簾上的油垢。
哪怕我每天精心擦拭,桌子也還是會松動,窗簾也被太陽曬黃老化。哪有什么對錯。只是,
我該被換掉了??伤我耙嗤蝗浑p眼赤紅地看著我:“安喬,你知道什么?少在這里自我感動!
”“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歡他,為什么不跟和他一起走?”宋野亦氣得渾身發(fā)抖,
怒吼著:“社會每天都在變,你守著個破面館能有什么前途!
”我愣住了:“可……我高考完爸媽就車禍走了,我是靠著勤工儉學(xué)和街坊們的接濟(jì),
才讀完的書?!薄拔蚁胱龊妹妫窭^續(xù)把我家的味道帶給那些幫過我的叔叔嬸嬸,
這也有錯嗎?”顧時初也厲聲呵斥著:“愛一個人就應(yīng)該尊重她的想法,
而不是強行綁她去不喜歡的路。”宋野亦啞火了,他怔怔地看著顧時初,又看看我,
說不出一句話來。遠(yuǎn)處有車燈在閃爍。救援隊來了。碗里的面,也快吃完了。
我笑著吃掉最后一口,放下碗,拉起顧時初的手:“他脾氣是爆了點,但都是為了上進(jìn)。
你多擔(dān)待?!薄白D銈儯倌旰煤稀!彼我耙嗦牭轿业摹白8!?,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大概以為我在挑釁他,剛要開口罵我,救援隊那邊就傳來一聲驚呼:“——喂!快來!
湖里好像有個人!”宋野亦和顧時初猛地看去。聚光燈下,那具湖水里打撈出的尸體,
和我的臉一模一樣。他們倆的側(cè)臉?biāo)查g變得雪白,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他們身后,
身體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風(fēng)里。
5“不……不可能……”宋野亦看著那具被打撈上來的尸體,又猛地回頭。
我原本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陣風(fēng)卷起幾片枯葉。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
顧時初也面色一僵,兩人一道,踉踉蹌蹌地朝著救援隊那邊跑過去。湖水高鹽且冰冷,
我的尸體被保存得異常完好,面容清晰,神態(tài)安詳。好像,只是睡著了。
“不、不可能……”宋野亦喃喃自語,眼神渙散:“怎么會是安喬?怎么可能!
她明明、明明這兩天都和我們在一起……”“是啊,安小姐明明剛剛還……”“節(jié)哀。
”一名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將一份DNA比對報告遞到他們面前。屏幕上,白紙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