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毒辣。
喬婉難得在榻上小憩片刻,出嫁后二十載,這是她第一次允許自己白日安眠,渾身骨子里的疲憊似乎都得到了片刻舒緩。
若能無人打擾,該有多好。
“滾開!”
“娘一向不午睡的,怎么今天偏要午睡,不會是在躲我吧?”
院子里,喧嘩聲刺耳。
喬婉幽幽睜開眼,眼底最后一絲慵懶被冰冷的戾氣取代。
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是月子里落下的病根,此刻更是針扎似的痛。
呵,她還是太心善了,所以阿貓阿狗都能隨意闖進來。
“夫人,你醒了?!贝鋬菏卦谝慌?,此刻連忙上前攙扶。
“誰在吵?”
喬婉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卻冷得掉冰渣。
“二公子來了,還是為那事……”
翠兒不敢明說,但喬婉心知肚明,能讓江澈踏進她這院子的,除了娶他那“好表妹”柳如煙為妻,還能有旁的事嗎?
與江臨相比,她這個二兒子真是蠢到了骨子里,不僅不學無術(shù),還被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讓他進來?!眴掏褡鄙眢w,理了理鬢角,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弧度。
不是罵她棒打鴛鴦嗎?
這個惡人,她今天就當定了。
“娘,表妹有哪里不好,你為何非要拆散我們?”
江澈,她的二兒子,十八歲的年紀,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內(nèi)里空空如也。
文不成武不就,終日只知與一群狐朋狗友廝混,還最愛充那冤大頭,次次搶著結(jié)賬,被人當了笑料猶不自知。
喬婉前世訓(xùn)斥過無數(shù)次,換來的只有他的怨恨疏遠。
一個月前,柳如煙上京投親,三言兩語便將江澈迷得神魂顛倒,發(fā)誓非她不娶。
“你嚷嚷什么?”
喬婉目光冰冷,不帶一絲毫溫度,只有深深的厭惡與痛恨。
上輩子,江澈嫌她遲遲不死,礙了他和表妹雙宿雙飛的美夢,竟親手灌她毒藥。
那毒,仿佛至今還在喉頭。
江澈被她這眼神看得一愣,心頭莫名一悸。
他素來在喬婉面前耀武揚威慣了,何曾受過如此冰冷的呵斥與仿佛看死人般的目光?
“娘,你敢這么對我說話,就不怕我?guī)滋觳焕砟???/p>
喬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了一聲:“哦?不理就不理,那又如何?”
她會少塊肉嗎?
前世掏心掏肺換來的,不過是穿腸毒藥。
這一世,她只嫌這孽障離自己不夠遠!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
“不用你你你了,我不想聽。”喬婉直接截斷他的話,聲音里帶著一絲厭煩。
江澈被她這前所未有的強硬態(tài)度噎住,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懷疑她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娘!”江澈壓下怒火,帶著威脅的語氣說:“我與表妹真心相愛,此生非她不娶,若你執(zhí)意拆散我們,我就和你斷絕母子關(guān)系,然后帶表妹離開侯府,永不回來!”
江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卻高高昂著頭,等著看她驚慌失措,等著看她像從前一樣無奈妥協(xié),再苦苦哀求他別做傻事。
空氣仿佛凝固了。
下人們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二公子。
斷絕關(guān)系?
這……這簡直是……
柳如煙不知何時已悄悄來到了門口,聽到江澈的話后,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得色,隨即又化作泫然欲泣的擔憂模樣,怯怯地望著里面。
喬婉看著他。
看著他這張酷似自己、此刻卻寫滿愚蠢的臉。
前世那碗毒藥的苦澀,那五臟六腑被絞碎的劇痛,那瀕死時的絕望與不甘,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恨意在胸腔中激蕩。
喬婉的嘴角緩緩勾起,卻不是笑,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弧度,聲音更是平靜得可怕:“哦?斷絕關(guān)系?永不回來?”
每一個字,都冷冰冰的。
江澈被她這反應(yīng)弄得心頭一慌,總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好?!?/p>
喬婉的回應(yīng)沒有半分猶豫,讓在場之人都愣住了。
江澈臉上的悲壯和期待瞬間僵住,化作一片空白和難以置信。
他聽錯了嗎?
還是她說錯了?她說好?好?
“翠兒,取筆墨紙硯來。”喬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凌厲。
“是!”
江澈徹底懵了,茫然地看著喬婉,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筆墨紙硯奉上。
喬婉起身,走到桌案前,親自執(zhí)筆,手腕沉穩(wěn)有力,下筆如刀:
“立斷絕書人江澈,系鎮(zhèn)北侯府江屹川與喬婉次子。今江澈自請脫離宗族,自愿放棄侯府一切繼承權(quán)利、福利、蔭庇。自即日起,江澈生死榮辱,富貴貧賤,皆與鎮(zhèn)北侯府無涉,與生母喬婉再無母子之情!恐口無憑,立此為據(jù)!”
“把斷絕書給簽字畫押?!眴掏駥⒐P擲下,語氣不帶一絲溫度。
翠兒連聲應(yīng)是。
江澈如遭雷擊,愣愣地看著上面的字,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脫離宗族?
放棄一切?
再無母子之情?
“不……我不是……”
江澈徹底懵了,還是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但他實在太蠢了,愣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