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祁夏睡得并不安穩(wěn)。黑暗中，一閉上眼，就是那條昏暗小巷里拳腳落在沈硯青身上的畫面，以及他蒼白卻倔強的臉。還有那通她急中生智播放的警笛聲，尖銳地在她腦海里回響。
他傷得重不重？那些人會不會再去找他麻煩？那個看起來就拒人千里的沈硯青，會不會好好用她給的藥？
無數(shù)個問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她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讓司機提前送她到了學(xué)校。仿佛早點到教室，就能早點確認(rèn)他的安危。
剛走到校門口，恰好碰見了同樣早到的田曉萌。
“夏夏！今天這么早？”田曉萌驚訝地打招呼，小跑著跟上她的腳步。
兩人并肩走進(jìn)依舊有些空曠的教學(xué)樓。清晨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光斑。
推開教室門，里面只有零星幾個住校生在埋頭苦讀。田曉萌眼尖，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祁夏桌面上放著一個東西。
“哇！夏夏！”她小聲驚呼，指著那里，“你看！誰放的巧克力？還是這個牌子的！跟你昨天那盒一模一樣！”
祁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盒系著粉色絲帶的褐色巧克力方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桌面上，在晨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田曉萌立刻開啟了偵探模式，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是誰呀？是不是有人……，嗯？”她用手肘輕輕碰了碰祁夏，暗示意味十足。
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她立刻壓制住了這個念頭，下意識地、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扭頭看向教室最后方的那個角落——
空的。
沈硯青的座位上空空如也。桌面上干干凈凈，椅子整齊地塞在桌下，仿佛從來沒有人在那里坐過。
那一瞬間，祁夏心里剛冒頭的一點小小的歡喜，像被針扎破的氣球，“噗”地一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擔(dān)憂和不安。
他沒有來。
是因為昨天的傷嗎？還是……發(fā)生了別的事？
接下來的一整天，那個角落的座位始終空著。老師提問點到“沈硯青”這個名字時，也只是得到一片沉默，然后自然地跳過去，仿佛大家都默認(rèn)了這個新來的轉(zhuǎn)校生再次缺席。
一天，兩天，三天……
那個座位一直空著。
祁夏心里的疑問和擔(dān)憂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她上課時常忍不住走神，目光一次次飄向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她甚至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昨天那幫人查到了地址，找到他家里去了？他會不會遇到了更大的麻煩？
這種懸而未決的猜測幾乎讓她一整天都坐立難安。
終于，在第四天，她實在坐不住了。一個課間，借著交作業(yè)的由頭，她抱著一摞小組作業(yè)去辦公室找班主任丁老師。交完作業(yè)，她磨蹭著沒有立刻離開。
丁老師正在批改試卷，抬頭看她一眼：“祁夏，還有事？”
祁夏的心臟怦怦直跳，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只是隨口一問：“丁老師……那個，沈硯青同學(xué)好像好幾天沒來上課了，小組作業(yè)一直沒交，他是生病了嗎？”
丁老師推了推眼鏡，嘆了口氣：“哦，他請假了。說是家里有事，需要處理幾天?！?/p>
家里有事？祁夏的心揪得更緊了。什么樣急事需要請假好幾天？這更印證了她不好的猜想。
她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用盡可能自然的、帶著點好奇的語氣追問：“這樣啊……他家住的很遠(yuǎn)嗎？請假這么久來回跑會不會很麻煩？”
丁老師忙于批卷，也沒多想，順口答道：“不算太遠(yuǎn)，但也不近。在城北老紡織廠那片?！彼笾抡f了一個街道和社區(qū)的名字，“開學(xué)填信息就寫了大概，那一片都是老房子，具體情況就不清楚了。”
得到了大概的地址，祁夏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強作鎮(zhèn)定地跟丁老師道了謝，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一個念頭在她心里瘋狂滋生——她必須去看看。
放學(xué)鈴一響，祁夏立刻行動起來。她先給輔導(dǎo)班的老師發(fā)了信息，謊稱身體不舒服今晚請假。然后又給司機劉叔打了電話，說要去好朋友家一起復(fù)習(xí)功課，晚上就住那邊了，不用來接她。
做完這一切，她按照手機地圖的指引，坐上了通往城北方向的地鐵。
越往北走，車窗外的風(fēng)景越發(fā)不同。高樓大廈逐漸被低矮陳舊的老樓取代，街道也變得狹窄而喧鬧。
出了地鐵站，按照丁老師說的那個社區(qū)名字找去，祁夏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闖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里是一片亟待改造的老城區(qū)，紅磚樓外墻斑駁，電線像蜘蛛網(wǎng)一樣在空中纏繞。巷子狹窄曲折，樓牌號都有些模糊不清。
丁老師給的地址太模糊，只精確到社區(qū)，面對著一棟棟幾乎一模一樣的舊樓，祁夏徹底沒了方向，像只無頭蒼蠅在原地打轉(zhuǎn)。
傍晚時分，空氣里彌漫著各家各戶做飯的香氣。奔波和迷茫讓她感到又累又餓。
不知在巷子里轉(zhuǎn)了多久，就在她不知所措時，一陣清甜的酒釀香氣飄了過來。她循著味道望去，看見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巷口，支著一個簡陋的小推車，車上放著保溫桶和一次性碗勺。車后面，一位頭發(fā)花白、身形瘦小佝僂的老奶奶正坐在小馬扎上，安靜地守著攤位。
是賣酒釀丸子的。
那香甜的味道瞬間勾起了祁夏的食欲，也讓她想起在文叔那里吃到的味道。她像是找到了一個暫時的落腳點，走過去，在小車旁塑料凳上坐了下來。
“奶奶，要一碗酒釀丸子。”
“哎，好，好?！崩夏棠桃娝^來，很是高興，顫巍巍地站起身準(zhǔn)備給她盛。她打開保溫桶的蓋子，看了看里面，忽然轉(zhuǎn)頭朝著身后不遠(yuǎn)處一棟樓的樓道口喊道：“硯青——！丸子不夠了，把陽臺上那盆搓好的端下來些！”
祁夏正低頭想拿出手機付款，聽到“硯青”這個稱呼，心里莫名一動。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那漆黑的樓道口。
幾秒后，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端著一個不銹鋼盆，從樓道里走了出來。他微微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遮住了部分眉眼，但祁夏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沈硯青！
他穿著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舊T恤，身上還圍著一條格格不入的、印著卡通圖案的舊圍裙。看上去和學(xué)校里那個冷峻孤高的學(xué)霸判若兩人，卻莫名地……有了一種真實的生活氣息。
沈硯青端著盆走過來，剛要遞給奶奶，目光一抬，也看到了坐在攤子前的祁夏。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
“你怎么來了？”
沈硯青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極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隨即那驚愕迅速褪去，轉(zhuǎn)化為一種被窺見窘迫的難堪和下意識的冰冷。他的唇線繃得緊緊的，端著盆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
“……你請了好幾天假，班主任不放心，讓我來看看。”
祁夏嘟嘟囔囔地說著，她不擅長撒謊，一說話就露餡，只好側(cè)過頭避開他那道帶著質(zhì)問的目光。
老奶奶沒注意到兩人之間詭異的氛圍，樂呵呵地接過盆：“哎喲，原來是硯青的同學(xué)，姑娘你等會兒，酒釀小丸子馬上就好?。 彼炀毜亟o祁夏盛了滿滿一碗熱氣騰騰的酒釀丸子。
沈硯青將碗平穩(wěn)地放到祁夏面前的桌上，順勢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祁夏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無數(shù)問題涌到嘴邊：你的傷好了嗎？那些人有沒有再找你麻煩？你這幾天沒來學(xué)校是因為要幫奶奶照看攤子嗎？還有……我桌子上的那盒巧克力是你放在那兒的嗎？
但她看著沈硯青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下一秒就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樣子，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默默地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吃著。丸子軟糯，酒釀清甜，但她卻吃不出太多滋味，心思全在對面那個沉默的少年身上。
她聽到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跟沈硯青說話，內(nèi)容大概是她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只是偶爾站久了腿還是有點乏力，喊他明天就上學(xué)去，不要讓老師和同學(xué)擔(dān)心。
沈硯青低低地“嗯”了一聲，接過奶奶手里的勺子，啞聲道：“您去坐著歇會兒，我來?！?/p>
他就那樣沉默地站在小車后，替奶奶守著攤子，偶爾有熟客過來，他會生澀地幫忙盛碗、收錢。夕陽的金輝勾勒出他清瘦的側(cè)影，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和疲憊。
祁夏安靜地吃完了碗里的丸子，心里酸酸脹脹的。她原本想問問有沒有什么她能幫上忙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以沈硯青的驕傲，絕不會接受。
她拿出手機，掃了攤位上那個打印出來的、有些磨損的收款二維碼。
“奶奶，錢付過去了哦?！彼酒鹕?，聲音盡量輕快。
“哎，好，謝謝同學(xué)啊！”奶奶笑著應(yīng)道。
沈硯青聞聲抬起頭，目光復(fù)雜地看了她一眼。
祁夏不敢再多停留，她怕自己忍不住會問東問西。她只是看向沈硯青，很輕地說了一句：“我……我先走了。明天上課……你會來嗎？”
沈硯青看著她，沉默了幾秒，就在祁夏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喉嚨里溢出一個低低的單音節(jié)：“……嗯?！?/p>
得到這個承諾，祁夏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她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走出幾步遠(yuǎn)，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夕陽下，那個清瘦的身影依舊站在簡陋的小推車后，和蒼老的奶奶形成一幅讓她心頭微澀的畫面。
她低下頭，看著手機屏幕上剛剛完成的支付頁面——【付款成功，￥50.00】。
一碗五塊錢的酒釀丸子，她偷偷輸了五十。她不敢轉(zhuǎn)太多，怕那份好意過于明顯會變成施舍，怕他會追上來，固執(zhí)地把多余的錢塞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