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輛低調(diào)而寬大的馬車緩慢從襄州出發(fā),前往京城。
這馬車的不平常之處,在于后頭拴了一個人。
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赤腳女人。
喬妙清雙手都被捆著,踉踉蹌蹌地跟著馬車跑,一刻鐘也不敢停下。
因為一旦停下,就可能被拖行致死。
蔣雪蕪真的做得出來。
一開始她以為,蔣嫵既然要帶她回京,必定暫時不會要她的性命,她索性就坐在地下不肯走。
誰知車夫直接一鞭子揚到了馬屁股上,飛速跑出了半里路。
她差點被拖死,從后背到大腿全都血肉模糊,混合著礫石,在路上留下了一長條血痕,火辣辣地劇痛。
從那以后,她就不敢不跟著跑了。
哪怕嗓子干得要冒出火星子,雙腳被磨得起了大血泡,每走一步都是鉆心之痛,也不敢有絲毫停歇。
蔣雪蕪坐在車里,看著她的狼狽慘狀,沒有半點同情,
這會子,喬妙清是心痛癥也不痛了,身體也不柔弱了,跑起來更是得力得很呢。
她冷冷一笑,放下了簾子。
在慢慢悠悠行走了第九天之后,馬車終于進京。
喬妙清看著高大巍峨的城門,幾乎喜極而泣,這一路的折磨終于要結(jié)束了,她已經(jīng)快沒個人樣。
可一想到接下來等著她的是什么,喬妙清不由得又惶恐起來。
一輛鑲著鎏金云紋的馬車,無聲無息地跟平章侯府的馬車錯身而過。
車內(nèi)極寬敞,甚至還放著張軟榻,木案上是新沏的雨前龍井,茶香裊裊。
顧言卿捏著茶杯,斜倚在榻上,漫不經(jīng)心從車窗外收回目光。
身側(cè)好友瞧一眼他的神色,打趣道:
“方才過去的,似乎是那新封的小侯爺?shù)能囻{,聽說是剛接了他的母親蔣嫵進京呢。”
顧言卿喝茶的手頓了頓,淡淡地“唔”了一聲。
好友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傾慕那蔣家大小姐,至今不娶?”
“咳!咳咳......”顧言卿猛然嗆了一口水,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柳兄,不可妄言?!?/p>
他有些羞惱地別過頭去,竟面紅耳赤了。
另一側(cè),蔣嫵終于回到了相府。
見了父親,當場跪下,好一陣痛哭。
蔣相國心疼女兒受了大罪,在自家府邸對門買了新宅子給她住,要她不必再回襄州去。
如今,蔣嫵一家有從龍之功,雖有宋觀玉這顆老鼠屎,但好在新帝并未怪罪蔣家。
知道蔣嫵與其之間的齟齬,更是賣情面將其交予蔣家私下處置。
蔣嫵深夜親自去了大牢一趟,接宋觀玉回府。
地牢環(huán)境最為惡劣,潮濕的霉味捂得人幾乎喘不過來氣。
她舉著火折子,走到地牢最深處。
宋觀玉奄奄一息蜷縮在草堆上,已受過了刑,囚衣滿是血污,臟得已看不出本色。
蔣嫵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平靜道:“宋觀玉,我來接你出去?!?/p>
宋觀玉緩緩抬起頭。
待看清楚是她,猛地僵住,滿臉狐疑不可置信。
蔣嫵勾起絲似有若無的嘲諷笑容:
“你到底是我的夫君。夫婦一場,做妻子的哪能不管夫君的死活呢?”
宋觀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爬到她腳旁,痛哭流涕,一臉扭曲:
“阿嫵,我錯了!之前是我大錯特錯了!”
“事到如今我才看清楚誰是好女人,誰才對我是真的好!我出事這么久,喬妙清那個賤人一次也沒遞話進來!”
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一抹臉上的鼻涕眼淚,迫不及待道:
“阿嫵,我們快快出去吧,為夫真是受夠這個鬼地方了!你都不知道,他們個個對我下死手!”
蔣嫵扯扯嘴角,這廢物,不過在牢獄中待了五日,就叫苦連天。
比起自己飽受折磨的那一月,又如何?
她沒多話,只轉(zhuǎn)身帶他往外走。
一邊道:“我已經(jīng)找了其他死囚,三日后替你受死,從今以后,世上再沒有宋觀玉這個人?!?/p>
宋觀玉連連點頭應好。
蔣嫵猛然站住,他險些撞她身上。
她陰冷地轉(zhuǎn)過臉,笑容有些詭異:
“所以,夫君千萬不要隨便出門,免得被別人看見,記住了嗎?”
宋觀玉不作他想,點頭如搗蒜。
蔣嫵勾勾嘴角,扭頭繼續(xù)往出走。
回了新府邸,宋觀玉一進門就往那軟榻上一癱,舒服得直嘆氣。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阿嫵,你這新宅子真不錯,岳父還是大方啊。”
“什么時候帶我去拜會一下他老人家,我也為之前的事道個歉?!?/p>
“對了,我的主屋在哪?”他翻身坐起來,指點江山,“書房也給我辟出來,要清凈些?!?/p>
蔣嫵冷冷地笑了,拍了拍手:“清兒,帶老爺去他的住處?!?/p>
一個跛腳婢女,低著頭走上前來:“是?!?/p>
宋觀玉愣了愣,仔細一看,這哪是什么婢女,分明是喬妙清!
“這......”他匪夷所思地看一眼蔣嫵,當下了然。
女人嘛,嫉妒心作祟。
自己起來了,當然要把當初的情敵踩在腳下,說到底還是在乎他這個夾在中間的男人。
宋觀玉有些飄飄然,也不替喬妙清說話,大手一揮:“帶路吧!”
一直到了他的住所,宋觀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哪里是什么屋子,分明是個牛棚!
糞臭味熏天,令人作嘔。
他看向蔣嫵,笑得勉強:
“阿嫵,快別開玩笑了,主屋在哪兒呢?咱倆夫妻當然是要在一塊兒住,怎能在這種地方?”
蔣嫵似笑非笑:“夫君當初那般作踐我,如今難道不該吃些苦頭贖罪?”
宋觀玉急急道:“那時是我被這賤人迷了心竅!日后我定會好好彌補你!”
喬妙清猛然抬起頭,滿臉不可置信,眼中迅速地蓄起淚水。
“是嗎?”蔣嫵抱肩微微歪頭,“那你可還記得,當初為了這個女人對我做過的事? ”
“要彌補,不如現(xiàn)在就證明給我看?!?/p>
喬妙清神色瞬間惶恐,身子抖得像風中的一片落葉。
她還有些寄希望于宋觀玉,楚楚可憐淚眼蒙眬地看著他,希望喚醒男人的幾分憐愛。
不料,宋觀玉絲毫不為所動,眼神沉沉地落在她身上,臉色逐漸扭曲。
這個女人,如今這副蓬頭垢面的丑陋模樣,竟還對他做出這樣惡心的表情。
他當時真是被鬼遮了眼,居然為了這么個賤人間接害死自己女兒,傷害自己高門貴女出身的妻子。
若不是她勾引自己,若不是她導致自己和蔣嫵離心,宮變之時有蔣嫵把他規(guī)勸著,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在襄州做著他的土皇帝。
都怪這個女人!
宋觀玉怒火中燒,猛然撲上去,一把將她狠狠摜在地上,踩住她臉:
“賤人!還敢做出這副模樣!”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居然受了你的挑撥!”
他毫不留情,沒有半點手軟 ,拳頭如雨點般瘋狂落下,往要害處下死手打。
喬妙清護著頭直躲,不住地慘叫哀號。
他一拳狠狠搡在她小腹處, 喬妙清突然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凄慘嘶叫,登時蜷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
淅淅瀝瀝的微黃腥臊液體不受控地順著裙擺流下,混著血濡濕了一大片。
痙攣了兩下,就徹底疼昏死過去。
蔣嫵眼也沒眨:
“去請府醫(yī)來?!?/p>
喬妙清尿膀破裂了。
府醫(yī)捻著胡子,遺憾搖頭:“這胞室破裂之癥,溺液浸臟腑,十難存一?!?/p>
“如今只能施針止血,服藥排液,其余就看造化了?!?/p>
喬妙清已醒了過來,腹部痛如刀絞,下身更是淋漓不止,恨不能一死了之。
宋觀玉卻只顧著向蔣嫵邀功:“阿嫵你瞧,我已經(jīng)替你和女兒報了仇,可該原諒我了吧?”
蔣嫵瞧著他,眼神卻怪異:“夫君手段怎能如此殘忍?我只讓你證明如何彌補我,你卻將她打成這副模樣。 ”
她搖頭嘆息,滿臉不忍:“你讓喬姑娘日后如何做人?”
喬妙清咬牙含著淚恨恨地看著宋觀玉,這就是當初與她耳鬢廝磨的男人!
臨到頭來,居然比蔣嫵對她還要狠上十分!
連蔣嫵,都對她現(xiàn)在的狀況見之不忍,這男人卻還只顧著邀功!
宋觀玉愣了愣:“那我該當如何?”
蔣嫵莞爾一笑:“你與喬姑娘到底有昔日的情分在,怎好這般拳腳相向?”
“依我看,打也打了罰也罰了,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你與喬妙清繼續(xù)做夫妻,相互照料?!?/p>
“不行!”兩人齊齊出聲。
喬妙清痛恨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將自己作踐成這副模樣,如何還能與他做夫妻?
宋觀玉則是急急忙忙道:“阿嫵,你我才是正經(jīng)夫妻,我與她做了夫妻你又該如何?”
蔣嫵笑了:“夫君忘了?三日后處斬一過,世上再無宋觀玉,我只能做個寡婦。”
“不過在這府中自己關起門來,我與喬姑娘姐妹相稱,一同做你的妻子豈不美哉?”
宋觀玉一聽,頗有道理。
這蔣嫵經(jīng)歷了襄洲那一遭。倒是轉(zhuǎn)了性子,都肯兩女共事一夫了。
他還是可以坐擁齊人之福。
宋觀玉心頭正美,卻正對上喬妙清陰毒的眼神,無端打了個寒戰(zhàn)。
蔣嫵微微笑了。
很快,她就可以看到一場相互廝殺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