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婆脫離危險的第三天清晨，姜寧在病房的折疊床上醒來時，聞到了淡淡的粥香。
窗簾被拉開了一角，晨光順著縫隙溜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她揉著眼睛坐起身，看見江朔正站在窗邊的小桌旁，把保溫桶里的白粥盛進瓷碗，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誰。
“醒了？”他回頭看她，眼里帶著剛睡醒的惺忪，“護士說外婆早上能喝點流食，我從家里熬了點小米粥?！?/p>
姜寧這才發(fā)現(xiàn)他穿著昨天的衣服，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是守了一夜。她心里涌上一陣暖流，又有些過意不去：“昨晚讓你回去的，怎么沒走？”
“回去也睡不著。”他把粥碗放在床頭柜上，遞過一雙筷子，“快吃吧，還熱著。你昨天就沒怎么吃東西。”
她確實餓了。小米粥熬得軟糯，帶著淡淡的甜味，是她從小愛吃的口感。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忽然想起以前生病時，江朔的媽媽也總這樣給她熬粥，他就坐在床邊，看著她一勺勺喝完，然后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塞給她。
“粥里放了紅棗？”她含著粥問，舌尖嘗到一絲清甜。
“嗯，你以前總說紅棗粥最養(yǎng)人。”他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著她吃飯，眼神里的溫柔像晨光一樣，漫得滿室都是。
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士進來換藥，看到江朔時笑了笑：“姜小姐，你先生可真細心，凌晨還去護士站問外婆能不能喝牛奶呢。”
姜寧的臉倏地紅了，剛要解釋，江朔卻先開了口：“麻煩您多留意老人家的情況，有需要隨時叫我們?！彼Z氣自然，像是默認了護士的說法，姜寧到了嘴邊的話，又悄悄咽了回去。
護士走后，病房里安靜下來。外婆還在睡著，呼吸平穩(wěn)，陽光落在她銀白的頭發(fā)上，泛著柔和的光。姜寧看著外婆的側(cè)臉，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總牽著她的手去江朔家串門，說“寧寧啊，江朔這孩子看著冷，心熱著呢”。
那時候她不懂，只覺得他總愛欺負她，搶她的作業(yè)本抄，笑她畫的畫像歪瓜裂棗?？涩F(xiàn)在回頭想，那些被他搶走的作業(yè)本上，錯題都被紅筆改得整整齊齊；那些被嘲笑的畫，后來都被他偷偷收進了畫冊。
“在想什么？”江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在想……外婆說得真對。”她低下頭，舀了勺粥放進嘴里，掩飾臉上的熱意。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聲很輕，像羽毛落在心尖：“那你現(xiàn)在才信？”
“有點晚嗎？”
“不晚?！彼粗难劬Γ蛔忠活D地說，“只要你愿意信，什么時候都不晚?！?/p>
（二）
外婆醒后精神好了很多，看到江朔時，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是小朔啊？好些年沒見，長這么高了?！?/p>
“外婆，我來看您了?！苯窚愡^去，幫老人家掖了掖被角，“醫(yī)生說您恢復(fù)得很好，過幾天就能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了?！?/p>
“多虧了你啊?！蓖馄爬氖植环牛挚戳丝凑驹谂赃叺慕獙?，眼里閃過一絲狡黠，“我就說你們倆有緣分，小時候總在一塊玩，長大了還能碰上?！?/p>
姜寧的臉又紅了，剛想岔開話題，外婆卻自顧自地說起來：“記得你們上高中那會兒，小朔總往我們家跑，說是找寧寧問作業(yè)，其實啊，是想幫寧寧媽做家務(wù)吧？有次我看見你幫她扛米袋，累得滿頭大汗，還嘴硬說‘順路’。”
江朔的耳尖也紅了，他看了姜寧一眼，眼神里帶著點無奈的笑意。姜寧忽然想起那個周末，她媽讓她去買米，她拎不動，蹲在路邊發(fā)愁，江朔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搶過米袋就往她家走，說“我媽讓我來借醬油，順路”。后來她才知道，他家根本不缺醬油。
“還有一次，寧寧發(fā)燒，你背著她往醫(yī)院跑，校服都被汗?jié)裢噶恕！蓖馄旁秸f越起勁，“那時候我就跟寧寧媽說，這孩子靠得住?！?/p>
姜寧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她看著江朔，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她，目光里的溫柔像水一樣漾開。原來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jié)，早被旁人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外婆，您好好休息，別說這么多話?！苯獙幏鲋先思姨上?，想把話題打住。
“我不累?！蓖馄排牧伺乃氖郑挚戳丝唇?，“小朔啊，寧寧這孩子看著堅強，其實心軟得很，受了委屈也不愛說。以后……你多照顧照顧她?！?/p>
江朔的目光落在姜寧臉上，鄭重地點了點頭：“您放心，我會的?！?/p>
姜寧的眼眶忽然有些熱，她轉(zhuǎn)過身去倒水，假裝沒聽見。窗外的晨光越來越亮，透過玻璃照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被誰輕輕握住。
（三）
中午江朔回去換衣服，順便帶了些日用品過來。他把一個帆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有姜寧的換洗衣物、護膚品，甚至還有她常用的那支薄荷味護手霜。
“早上回去拿的，”他解釋道，“看你這幾天都沒換衣服。”
“你怎么……”姜寧愣住了，他怎么知道她的東西放在哪里？
“上次幫你修陽臺護欄時，看到你衣柜最上層的收納箱了?！彼f得坦然，眼里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沒經(jīng)過你同意就拿了，對不起?！?/p>
“沒事?！彼闷鹉侵ёo手霜，擰開蓋子聞了聞，熟悉的薄荷味讓她心里一暖，“謝謝你?！?/p>
他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去清洗早上的保溫桶。姜寧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晚在急診室，她脫口說出要把那些信給他看?，F(xiàn)在想來，竟有些莫名的期待。
下午外婆睡著了，姜寧坐在窗邊看書，江朔就在旁邊處理工作郵件。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書頁上，風(fēng)一吹，光影就輕輕晃動。偶爾她抬頭，會撞見他望過來的目光，兩人都不說話，只是相視一笑，又各自低下頭去。
這樣安靜的時光，像被拉長的橡皮筋，緩慢而溫柔。
傍晚時，江朔的手機響了，是他助理打來的，說有個緊急會議需要他回去處理。他掛了電話，臉上帶著歉意：“我得回去一趟，晚上讓阿姨過來陪你？”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苯獙帗u搖頭，“你先去忙吧?！?/p>
他還是不放心，給相熟的護工打了電話，仔細交代了注意事項，又反復(fù)確認姜寧的手機電量充足，才拿起外套準備走。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她：“那個……信的事，不急?！?/p>
姜寧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是怕她覺得有壓力。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知道。等你忙完，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聊聊?！?/p>
他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點燃的星火：“好?！?/p>
（四）
江朔走后，姜寧坐在床邊，看著外婆熟睡的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她拿出手機，翻到相冊里那張江朔拍的照片——她站在美術(shù)館的巷弄照片前，神情悵然。
她點開編輯，在照片旁邊加了一行字：“其實那天，我是想告訴你，我也很懷念?！?/p>
發(fā)出去沒多久，江朔就回了消息，只有一個擁抱的表情。
姜寧看著那個表情，忽然笑了。她起身走到窗邊，夕陽正慢慢沉下去，給天空染上一層溫柔的橘粉色。對面的居民樓亮起了燈，一盞，兩盞，最后連成一片溫暖的光海。
她想起江朔說的，要蓋一棟能看到夕陽的房子?；蛟S不用等到那時候，現(xiàn)在這樣，有外婆在，有他在，有病房里的晨光，有未說盡的溫柔，就已經(jīng)很好了。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江朔發(fā)來的：“會議結(jié)束了，買了你愛吃的草莓，現(xiàn)在過來?！?/p>
姜寧看著屏幕，指尖在上面輕輕敲了敲，回了個“好”。窗外的風(fēng)帶著傍晚的涼意吹進來，她卻覺得心里暖融融的，像揣著個小太陽。
那些被鎖在鐵盒子里的信，那些藏了七年的心意，那些過期的擁抱，似乎都在這個溫柔的傍晚，悄悄有了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