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蕓正專注地與身旁一位身著錦袍、手持賬冊的中年管事低聲交談,聽到這聲輕喚,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來。
當看到站在不遠處、身著寢衣、臉色似乎有些蒼白卻眼神異常明亮的兒子時,她眸中的威嚴迅速褪去,被純粹的關切所取代。她抬手示意管事稍候,快步向葉天辰走來。
“辰兒?怎么這就起來了?昨日見你修煉辛苦,特意吩咐下人莫要吵你?!表n蕓的聲音溫柔,帶著母親特有的嗔怪,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替他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指尖觸及他的皮膚,微微蹙眉,“手怎么有些涼?可是昨夜修煉出了岔子?”
那真實的觸碰,那充滿生機的體溫,那熟悉的、帶著淡淡馨香的關切氣息……如同最溫暖的潮汐,瞬間將葉天辰包裹。
他幾乎要沉溺進去,只想緊緊抓住這失而復得的溫暖,再也不要放開。
但他不能。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像是少年人不好意思的赧然,微微側(cè)開臉,避開了母親過于關切的目光,以免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眼中無法完全掩飾的激動與濕意。
“沒事的,娘?!彼曇舯M量放得輕松,甚至帶上了一絲前世少年時特有的、略帶張揚的語氣,“就是修煉時感覺經(jīng)脈似乎有些許不暢,想著府庫里好像有清源草,便過來取一些試試?!?/p>
“經(jīng)脈不暢?”韓蕓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眼神變得嚴肅起來,“怎么回事?可是急于求成了?快讓娘看看!”說著,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探葉天辰的脈門。
修行之事,容不得半點馬虎,尤其是經(jīng)脈問題,可大可小。
葉天辰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想要的機會。他沒有抗拒,順從地伸出手腕,同時看似隨意地說道:“許是昨日嘗試沖擊那‘靈溪劍訣’第三重時有些心急了,元力運轉(zhuǎn)過猛,傷了些細微經(jīng)脈,不礙事的。歇息兩日,用清源草溫養(yǎng)一下便好?!?/p>
他刻意提到了“靈溪劍訣”第三重。這套劍訣是葉家收藏的高深劍法之一,極難修煉,以他前世的進度,確實是在差不多這個時間點嘗試沖擊第三重而未果,還因此氣息不穩(wěn)了兩天。這個理由,合情合理,絕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果然,韓蕓仔細探查了他的脈象。元力充沛活躍,確實有些許躁動不穩(wěn)的跡象,像是用力過猛后的正常反應,但并未察覺到那隱藏極深的詛咒痕跡——那詛咒本就極其隱晦,若非葉天辰擁有前世記憶,刻意引導感知,極難被發(fā)現(xiàn)。
韓蕓稍稍松了口氣,但眼中的關切未減:“你這孩子,修行之道,在于循序漸進,豈可如此莽撞?靈溪劍訣第三重非同小可,豈是一蹴而就的?下次萬不可再如此急躁!”語氣雖是責備,卻滿是心疼。
“知道了,娘?!比~天辰乖巧地應道,心中卻是一片冰冷。他知道,這絕不僅僅是急躁所致。那絲滯澀感,如同附骨之疽,才是阻礙他的根本原因。但現(xiàn)在,還不是深究的時候。
他目光微轉(zhuǎn),看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母親身后的蕓閣大管事,以及他手中那厚厚的賬冊,岔開話題道:“娘這是在忙閣里的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韓蕓聞言,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沒什么大事,不過是與北境蠻族部落的一批大宗貨物交易,條款細節(jié)上還有些爭議,那邊派來的使者頗為難纏,咬死幾個條件不肯松口?!?/p>
北境蠻族貿(mào)易!
葉天辰的心臟猛地一沉!
前世記憶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就是這筆交易!母親就是在這筆交易上,因為對方使者的刻意刁難和內(nèi)部“有人”的錯誤信息誤導,最終做出了讓步,簽訂了一份對蕓閣極為不利的契約,埋下了巨大的隱患!后來更是成為皇后和大皇子攻訐葉家“資敵”、“與蠻族勾結(jié)”的所謂“證據(jù)”之一!
而那個提供錯誤信息、里應外合的內(nèi)鬼,就是此刻站在母親身后,一副恭敬模樣的二管事!他是韓家大家(皇后母族)安插過來的釘子!
危機感瞬間扼住了葉天辰的喉嚨。
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再次踏入這個陷阱!
但他不能直接說“這筆交易有問題,二管事是內(nèi)奸”。他沒有任何證據(jù),反而會打草驚蛇,甚至讓母親懷疑他是否修煉修得神志不清了。
必須用更巧妙的方式。
葉天辰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和一絲少年人的“賣弄”,開口道:“北境的蠻族?我前些時日好像在一本古籍雜談上看到過,說是北境各個部落雖同屬蠻族,但內(nèi)部派系林立,彼此爭斗不休。與我們交易的‘黑石部落’似乎正與另一個叫‘風牙部落’的爭奪一片獵場,形勢好像挺緊張的……”
他頓了頓,看向母親,眼神“純真”而“關切”:“娘,您說,他們這么急著要這批物資,還死咬著價格和交付時間不放,會不會是急著拿去擴充實力,對付那個風牙部落?。咳绻覀兡芟朕k法聯(lián)系上風牙部落的人,或者只是放出點風聲……是不是就能讓他們有點顧忌,談判也能更順利些?”
這番話,看似是一個少年人異想天開的“計策”,實則精準地戳中了要害!
韓蕓原本只是隨口一提,并未期望兒子能給出什么建議,但聽到葉天辰這番話,她美眸中瞬間閃過一抹驚異和深思!
商業(yè)嗅覺極其敏銳的她,立刻意識到兒子這番話并非全無道理!她確實也隱約察覺到黑石部落這次的急切有些異常,但一直被對方使者的強硬態(tài)度和繁雜的條款所困擾,未曾從這個角度深入去想。
如果……如果黑石部落真的急需這批物資去進行部落戰(zhàn)爭,那他們的底線就絕非表面上那么強硬!或許真的可以……
她再次看向葉天辰,眼神變得有些不同了。兒子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只知修煉、對家族事務漠不關心的少年了?竟然還能從古籍中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并能提出如此有見地的想法?
雖然手法還顯得稚嫩,但這眼光和思路,卻讓她這個在商海沉浮多年的人都感到一絲意外之喜。
“辰兒,你……”韓蕓忍不住想追問那本古籍是什么。
葉天辰卻適時地露出一絲“窘迫”,連忙擺手:“我就是隨口胡說,娘您別當真。閣里的事自然有您和管事們操心,我哪懂這些。我還是先去取清源草了?!?/p>
說罷,他像是生怕被母親繼續(xù)追問“古籍”的細節(jié)(那本是他根據(jù)前世記憶編造的),連忙行禮,轉(zhuǎn)身快步朝著府庫走去。
留下韓蕓站在原地,看著兒子略顯匆忙卻挺拔的背影,眼中充滿了驚訝、欣慰,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對身后一直沉默的大管事低聲吩咐道:“去查一下,黑石部落和風牙部落最近是否真有爭端,要快,要隱秘?!?/p>
大管事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恭敬應道:“是,夫人?!?/p>
葉天辰快步走入府庫,冰冷的空氣夾雜著各種藥材、礦石、材料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他不需要指引,徑直走向存放藥材的區(qū)域,很快找到了所需的清源草。
握著那株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藥草,他的心跳才稍稍平復。
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
既合情合理地解釋了自己氣息不穩(wěn)的原因,又 subtly(巧妙地)提醒了母親商業(yè)上的潛在風險,還在母親心中埋下了自己“有所成長”的種子。
更重要的是,他確認了父母安好。
這比什么都重要。
拿著清源草,葉天辰并沒有立刻返回自己的寢殿,而是轉(zhuǎn)向了王府的演武場。
他需要盡快熟悉這具年輕的身體,更需要驗證和解決那個該死的詛咒!
演武場空曠而肅穆,地面鋪設著堅硬的青罡石。清晨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屏退左右,獨自一人站在場中。
閉上眼,前世修煉的種種經(jīng)驗、功法要訣、戰(zhàn)斗本能,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那些他曾經(jīng)需要耗費無數(shù)時間和精力才能領悟的關竅,此刻清晰得如同掌觀紋。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演練一套最基礎的鍛體拳法。
動作起初還有些生澀,這具身體雖然健康,但肌肉記憶尚未完全與前世的經(jīng)驗融合。但隨著拳勢展開,他的動作越來越流暢,越來越迅猛,呼嘯的拳風撕裂空氣,發(fā)出沉悶的爆響。
元力在經(jīng)脈中奔騰流轉(zhuǎn),充沛而狂猛。
然而,每當元力運轉(zhuǎn)至某些特定的、細微的經(jīng)脈節(jié)點時,那股熟悉的、極其隱晦的滯澀感便會再次出現(xiàn)!雖然微弱,卻像是一根無形的細刺,精準地打斷元力最完美的運行軌跡,使得爆發(fā)出的力量總是差了那么一絲圓融貫通之感!
就是它!
葉天辰眼神冰冷如刀。
他停止練拳,盤膝坐下,將那份清源草含入口中,草藥的清涼之氣緩緩化開,滋養(yǎng)著經(jīng)脈。但這感覺,如同杯水車薪,對那根深蒂固的詛咒之力,效果微乎其微。
“清源草無用……看來,需要更猛烈的方式?!比~天辰喃喃自語,腦海中飛速回憶著前世的見聞和葉家收藏的諸多秘法典籍。
忽然,他想到了一種名為“金針渡穴,元火煅脈”的霸道法門。這是前世他在一本極其古老的醫(yī)道殘篇上看到的,專門用于破除體內(nèi)頑固異力、疏通淤塞的絕脈。過程極其痛苦,猶如引火焚身,煅燒經(jīng)脈,但效果也極其顯著。
“就是它了!”葉天辰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相比于前世靈魂被剝離的痛苦,這點肉身上的痛楚,算得了什么?
他立刻起身,返回自己的寢殿。作為鎮(zhèn)北王獨子,他的殿內(nèi)小庫房里,也存放著不少珍稀材料,其中正好有施行此法所需的一種主要輔藥——“烈陽花”,以及一套以備不時之需的金針。
取出烈陽花和金針,葉天辰緊閉殿門,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他褪去上衣,露出精壯的上身。年輕的身體線條流暢,充滿了力量感。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沉靜如水。拿起金針,按照記憶中那古老法門的要求,精準而迅速地刺入自己周身數(shù)處大穴!
金針入體,帶來一陣陣酸麻脹痛之感。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將那株藥性猛烈、蘊含著熾熱能量的烈陽花塞入口中,咀嚼吞下!
“轟——!”
如同吞下了一口燒紅的烙鐵!
狂暴熾熱的藥力瞬間在他體內(nèi)炸開,瘋狂地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經(jīng)脈仿佛要被撐裂、燒融!
葉天辰悶哼一聲,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濕了全身。他死死咬緊牙關,引導著那狂暴的藥力,沖向被金針封鎖的穴竅,沖向那隱藏著詛咒的經(jīng)脈節(jié)點!
“呃啊啊啊——!”
難以形容的劇痛席卷而來!仿佛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他的經(jīng)脈內(nèi)穿刺、攪動!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爐,每一寸血肉、每一條經(jīng)絡都在被烈火煅燒!
他的皮膚變得通紅,甚至散發(fā)出陣陣高溫白氣!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但他硬是憑借著前世磨練出的、遠超常人的堅韌意志,死死保持著靈臺的一點清明,瘋狂運轉(zhuǎn)著功法,引導著元火,沖擊那頑固的詛咒之力!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熾熱元力的焚燒下,經(jīng)脈深處,一絲絲極其黯淡、幾乎與經(jīng)脈本身融為一體的灰黑色詭異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冰雪般,開始絲絲縷縷地消融、蒸發(fā)!
有效!
痛苦依舊在持續(xù),甚至愈發(fā)猛烈。
但葉天辰的心中,卻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他忍受著這堪比凌遲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催動著元火,滌蕩著經(jīng)脈中的污穢。
時間一點點流逝。
殿外的陽光逐漸西斜。
當最后一絲灰黑色的詛咒能量被徹底焚滅的剎那——
“嗡!”
葉天辰的身體猛地一震!
仿佛某種一直束縛著他的無形枷鎖,轟然斷裂!
一直以來那絲微不可察的滯澀感徹底消失無蹤!全身經(jīng)脈變得前所未有的通暢、堅韌、寬闊!
元力的運轉(zhuǎn)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個檔次,變得如臂指使,圓融如意!甚至對天地元氣的感知,都變得更加清晰敏銳!
一種無比輕盈、無比強大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全身!
他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同冷電劃過昏暗的殿宇!
成功了!
不僅清除了隱患,他的修為甚至因禍得福,在這霸道法門的錘煉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徹底穩(wěn)固在了當前境界的巔峰,只差一個契機,便能突破!
然而,還不等他仔細體會這脫胎換骨般的美妙感覺,殿外便傳來了侍女小心翼翼的通傳聲:
“少爺,蕭家大小姐前來拜訪,說是……來探望您,此刻正在花廳等候?!?/p>
蕭雪!
來了!
果然如期而至!
葉天辰緩緩擦去嘴角的血跡,眼中的精光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和一絲玩味的嘲諷。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酸痛卻充滿力量的身體,換上一身干凈的衣袍。
鏡中,少年的臉龐依舊俊朗,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已然燃起了復仇的火焰。
“蕭雪……”他低聲自語,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戲臺已經(jīng)搭好,且看你我……誰唱得更好?!?/p>
整理好衣冠,確認看不出任何異常后,葉天辰推開殿門,向著花廳走去。
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每一步都沉穩(wěn)而堅定。
復仇的棋局,已然落子。
花廳之內(nèi),暖香浮動。
窗外日頭西斜,將精致雕花的窗欞投影拉得斜長,落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名貴的紫檀木茶幾上,一盞雨前龍井氤氳著熱氣,茶香清雅。
蕭雪端坐在客位,一身水綠色的綾羅長裙,襯得她身姿窈窕,容顏清麗。她微微垂著頭,雙手交疊置于膝上,指尖無意識地絞著一方繡著并蒂蓮的絲帕,一副我見猶憐、心事重重的模樣。那長而密的睫毛偶爾輕輕顫動,抬起時,眸中便漾起一層恰到好處的水光,帶著三分擔憂、三分羞澀,還有四分欲說還休的關切。
這副情態(tài),前世不知讓多少少年俊杰為之傾倒,也讓曾經(jīng)的葉天辰覺得她純真善良,柔弱需要保護。
如今再看,葉天辰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涌,冰冷的目光掃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能精準地解讀出其中隱藏的虛偽與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