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是國內(nèi)頂尖的建筑設(shè)計師,也是一個全色盲患者。我為他放棄了最愛的油畫,
為他把我們的婚房裝成黑白,為他放棄了所有鮮艷的衣服。朋友們都說我犧牲太大。
可我覺得,愛一個人,就是愿意走進他的世界??赡翘欤覅s在他書房,
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整套頂級的全色系油畫顏料。他解釋說,是店家寄錯了。
直到我看見他的秘密畫室,和他那幅名為《虹》的畫。畫上是另一個女人,
沐浴在絢爛的七彩光芒里?!?墻上的石英鐘,指針滑向七點。玄關(guān)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言承書回來了?!稗鞭?,我回來了?!彼曇羝v。我走過去,接過他手里的公文包,
幫他脫下外套。他習慣性地將我攬進懷里,下巴抵著我的發(fā)頂,深深吸了一口氣。
“還是家里的味道好聞,外面的一切都太……混沌了?!薄靶量嗔耍烊ハ词?,晚飯做好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他卻沒動,抱得更緊了些。“今天部門聚餐,你知道的,
KTV里那些閃爍的燈光……在我眼里就是一團團模糊的光斑,晃得我頭疼?!薄稗鞭保?/p>
”他聲音悶悶的,“給我講講今天夕陽的顏色吧,我想聽。
”這是我們之間持續(xù)了兩年的習慣。我抬頭望向窗外,夜幕早已降臨。我憑著記憶,
為他描述傍晚的天空?!敖裉斓脑坪鼙?,夕陽落下去的時候,最開始是淡淡的金黃色,
像融化的蜂蜜?!薄叭缓舐兀爝叡蝗旧狭艘粚娱偌t色,很暖,像你冬天蓋的那床被子。
”“最后,太陽完全沉下去了,天空變成了很深很深的紫羅藍色,
帶著一點點就要熄滅的灰燼感?!彼o靜地聽著,在我描述完后,才滿足地嘆了口氣。
“真好?!彼H了親我的額頭,“我的世界是灰色的,但你就是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收緊了擁抱他的手臂,將臉埋得更深。飯后,言承書去書房處理工作。
我收拾好廚房,想去給他切一盤水果。路過書房門口,聽到他正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那個顏色不對,我說了要最純正的克萊因藍,你發(fā)過來的色稿偏紫了?!薄笆裁??
顯示器色差?”“你別找借口,明天之前,把新的方案發(fā)給我。”他語氣嚴厲。
我端著果盤走進去,他已經(jīng)掛了電話,正對著電腦屏幕上的一張建筑設(shè)計圖皺眉?!霸趺戳耍?/p>
工作不順利?”我把果盤放在他手邊。他揉了揉眉心,指著屏幕上的一塊區(qū)域。
“合作方非要在外墻用一種叫克萊因藍的顏色,可他們給的色號總是偏紫色,
溝通起來太費勁了。”我湊過去看,那是一張黑白的設(shè)計稿。“藍色的外墻?
會不會太跳脫了?”“我也這么覺得?!毖猿袝吭谝伪成希霸谖铱磥?,用最純粹的白色,
配合光影的變化,才是最高級的設(shè)計?!彼^我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
“還是你最懂我?!蔽倚α诵?,心里卻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既然在他眼里都是灰色,
他又怎么能精準地判斷出,對方發(fā)來的顏色偏紫了呢?2我安慰自己,
言承書作為頂尖設(shè)計師,或許對光影明暗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能分辨出最細微的差別。
是我多心了。周末,我們約了婚慶公司的策劃師見面。策劃師是個年輕活潑的女孩,
她拿出幾套方案,興致勃勃地介紹。“言先生,宋小姐,
這是我們今年最受歡迎的愛在普羅旺斯主題,主色調(diào)是夢幻的紫色和香檳金。
”“還有這個綠野仙蹤,森系風格,現(xiàn)場會布置很多鮮花和綠植,非常出片。
”言承書禮貌地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等策劃師說完,他才緩緩開口:“我們不需要這些。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圖紙,推到策劃師面前?!斑@是我設(shè)計的婚禮現(xiàn)場方案,主色調(diào),
只有黑白灰?!辈邉潕熌樕系男θ萁┳×耍粗菐讖垬O簡到近乎冷酷的設(shè)計圖,
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把韵壬@……婚禮用黑白色,會不會太……素了?”“不會。
”言承書語氣很淡,“繁雜的色彩只會帶來視覺噪音,純粹,才是永恒?!蔽椅兆∷氖郑?/p>
對策劃師解釋道:“就按他的方案來吧,我們喜歡簡單的?!辈邉潕熡杂种?,
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丶业穆飞?,我靠在副駕上,看著言承書?!俺袝銜粫X得遺憾?
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婚禮,卻是黑白的?!彼v出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安粫?。
”他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對我來說,最鮮活的色彩,就是你。只要有你在,
黑白也是絢爛的?!笔前。以诤紒y想什么呢?這個男人,把所有的溫柔和愛都給了我,
我怎么能懷疑他?;氐郊?,我開始整理書房,準備把他的一些專業(yè)書籍搬到新家的書柜里。
在書柜的最底層,我拖出一個沉重的木箱。這是言承書的寶貝,
里面裝著他大學時期所有的設(shè)計手稿和模型。他很少讓我碰。我好奇地打開箱子,
里面整齊地碼放著一疊疊畫紙。最上面的一張,是一幅炭筆素描,
畫的是一棟造型奇特的建筑。線條流暢,光影處理得堪稱完美。我不禁感嘆,他果然是天才。
我繼續(xù)往下翻。翻到一半,指尖頓住。在一堆黑白的畫稿中,夾著一張被揉皺了的紙。
我小心翼翼地展開它。那是一張調(diào)色盤的速寫。上面用彩鉛,標注了十幾種顏色的名字。
朱紅,檸檬黃,鈷藍,翠綠……每一個名字旁邊,都涂抹著一小塊相應的顏色。字跡,
是言承書的。我的心臟猛地一沉。一個全色盲患者,為什么要去練習辨認顏色?而且,
這張紙看起來很新,絕不是大學時期的東西。我把那張紙條攥在手心,
紙張的棱角硌得我掌心生疼。晚上,言承書洗完澡出來,看見我坐在沙發(fā)上等他。
“怎么還不睡?”他走過來,想抱我。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去,
只是把那張調(diào)色速寫遞到他面前?!斑@是什么?”他看到那張紙,眼神一滯,
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接過紙,看了一眼,隨即輕笑出聲?!芭叮@個啊。
”他隨手把紙放在茶幾上,“之前公司有個實習生,剛從學校出來,基礎(chǔ)太差,
連基本的顏色都分不清,我畫給她看的。”“是嗎?”我盯著他的眼睛,“哪個實習生?
”“忘了,叫什么來著……一個挺內(nèi)向的小姑娘,干了沒幾天就走了?!彼忉尩锰煲聼o縫。
“那你怎么會知道這些顏色的名字和樣子?”我追問?!稗鞭保沂窃O(shè)計師,雖然我看不見,
但我需要了解這些基礎(chǔ)知識。”他嘆了口氣,坐到我身邊,把我攬進懷里,
“我都是靠死記硬背的,比如紅色,在色譜上波長最長,綠色在中間……對我來說,
那都只是一串串數(shù)據(jù)和名字而已?!彼穆曇魷厝?,帶著一絲無奈?!皠e胡思亂想了,嗯?
是不是備婚太累了?”他吻了吻我的頭發(fā),身上的沐浴露香氣將我包裹。我靠在他懷里,
僵硬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蛟S,真的只是我想多了。
3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了那個秘密的Instagram賬號。言承書有個專門用來工作的平板電腦,
他偶爾會帶回家。那天,他走得匆忙,把平板落在了家里。下午,我閑來無事,
想用他的平板看部電影。點開瀏覽器,搜索記錄的第一條,是“頂級油畫顏料官網(wǎng)”。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想起上次在他書柜里看到的那張調(diào)色盤速寫。鬼使神差地,
我點開了Instagram的圖標。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退出了賬號,
但實際上還保持著登錄狀態(tài)。一個陌生的賬號主頁跳了出來。
ID叫“Argent_Aura”。Argent,是銀色。Aura,是光環(huán)。
銀色的光環(huán)。很符合他為自己構(gòu)建的那個灰色世界。頭像是一片模糊的灰色色塊。
簡介很簡單,只有一句話:為我的世界,畫上色彩。我點了進去。映入眼簾的,
是一幅幅色彩濃烈、筆觸大膽的油畫。燃燒的向日葵,湛藍的星空,
穿著紅裙在麥田里奔跑的女孩……每一幅畫都充滿了生命力,仿佛要從屏幕里溢出來。
這些畫,美得讓我窒息。也讓我……渾身冰冷。我繼續(xù)往下翻。
這個賬號從兩年前開始發(fā)布第一張作品,正好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最早的幾幅畫,
色調(diào)還比較晦暗,構(gòu)圖也略顯生澀。但越往后,色彩就越明亮,技巧也越發(fā)純熟。
我翻到了一年前的一條動態(tài)。那是一張照片,照片里,一只修長的手握著畫筆,
正在為一個女人的側(cè)臉勾勒輪廓。畫布上的女人,有著一頭海藻般的長發(fā),眼神明亮。
那只握著畫筆的手上,戴著一枚我再熟悉不過的戒指。那是我送給言承書的生日禮物。
照片的配文是:“你是我眼中,唯一的風景?!卑l(fā)布日期,是去年的情人節(jié)。那天,
他告訴我,他要去鄰市參加一個重要的建筑論壇,整整兩天。
我當時還因為不能一起過節(jié)而失落了很久。原來,他不是去參加論壇了。
他是去給另一個女人畫畫了。我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平板。原來,他不是色盲。
他只是,對我一個人色盲。他早已擁有了一整個絢爛的世界。只是那個世界里,沒有我。
4我花了一整個下午,才慢慢冷靜下來。我開始仔細研究他的賬號。我發(fā)現(xiàn),
他幾乎從不和粉絲互動,也從不回復任何評論。但有一個賬號,是唯一的例外。
那個賬號叫“ZhuoQing_Art”。“卓晴”。我點了進去。這是一個公開賬號,
粉絲不多,但每一條動態(tài)都充滿了藝術(shù)氣息。頭像是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孩的背影,
站在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田里。和Argent_Aura畫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卓晴的簡介寫著:一個自由的模特,一個藝術(shù)家的繆斯。她的相冊里,
有很多在畫室里的照片。有些是她當模特的側(cè)拍,有些是她和畫作成品的合影。那些畫,
全都是Argent_Aura的作品。我甚至在其中一張照片的角落里,
看到了言承書的身影。他穿著一件沾滿顏料的舊T恤,頭發(fā)微亂,正專注地調(diào)著色盤。
陽光透過畫室的落地窗灑在他身上,他的側(cè)臉,是我從未見過的放松和溫柔。
那不是屬于建筑設(shè)計師言承書的嚴謹和克制。那是屬于畫家Argent的激情和浪漫。
我往上翻,翻到了她最新的一條動態(tài)。是三天前發(fā)布的。視頻里,卓晴舉著一杯紅酒,
對著鏡頭笑得燦爛?!白N业乃囆g(shù)家,成功拿下光影畫廊的首次個展!為你驕傲!
”視頻的背景,是一家高級西餐廳。我認得那家餐廳,上個月我生日,我想去那里慶祝,
言承書卻說,那種地方燈光太雜亂,會讓他不舒服。原來,不是燈光讓他不舒服。只是因為,
陪他去的人不是卓晴。評論區(qū)里,Argent_Aura回復了她。只有兩個字:“同喜。
”后面跟著一個愛心的表情。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公開平臺使用表情符號。
他從來沒有給我的朋友圈點過贊,更別說評論。他說,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他看不懂。
我關(guān)掉平板,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衣柜里那件被他稱為工作服的,
沾著洗不掉的墨跡的舊T恤,原來是畫畫時穿的。他總說自己周末要去圖書館查資料,
一待就是一天,原來是去了他和卓晴的秘密畫室。他車子的后備箱里,
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松節(jié)油的味道,他解釋說是公司裝修殘留的氣味。原來,他騙了我。
5晚上,言承書像往常一樣回家。他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依舊溫柔地擁抱我,親吻我。
“薇薇,下周六有空嗎?”他一邊吃飯一邊問。“怎么了?”我低頭喝著湯,沒有看他。
“我一個朋友,是個畫家,下周六在光影畫廊有個畫展,我想帶你一起去看看。
”我的手猛地一頓,湯匙碰在碗沿,發(fā)出一聲脆響。光影畫廊。卓晴視頻里提到的那個畫廊。
“什么畫家?”我故作平靜地問?!耙粋€畫炭筆畫的,畫得很好,風格很獨特。
”他面不改色地撒著謊,“我想讓你也去感受一下藝術(shù)氛圍。”我差點笑出聲來。“好啊。
”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我很期待?!彼粗业男θ?,似乎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