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族演武場上,金石交擊的銳響與少年人呼喝的吐氣聲混雜一處,蒸騰的汗氣與蓬勃的朝氣攪動著午后的陽光,將青石地面都烘得有些發(fā)燙。少年少女們揮汗如雨,拳掌破風,帶起各色靈力光暈,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風無痕站在場邊一角的古槐樹陰影里,身形與那片火熱蓬勃格格不入。
他身形依舊挺拔,依稀可見舊日底子,只是那身原本合體的青色族服,此刻卻顯得有些空蕩,襯得他面容愈發(fā)清瘦蒼白,眉宇間鎖著一抹難以化開的倦怠與沉寂。尤其是那雙眼睛,曾是銳利如鷹隼,顧盼間自有睥睨萬界的鋒芒,如今卻只剩下深潭般的枯寂與暗淡,倒映著場中的喧囂,卻激不起半點波瀾。
“快看,是咱們的‘圣主大人’又來觀摩學習了?!币粋€陰陽怪氣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順風清晰地飄過來,引得附近幾個正練拳的少年動作一滯,隨即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嗤嗤低笑。
“噓!小聲點,好歹是少族長…”
“少族長?呵,再過幾天族會大比,他要是再墊底,按照族規(guī),這位置還能不能坐得穩(wěn)都兩說咯。占著茅坑不拉屎…”
“怪得很,三年前他還是我風族不世出的第一天才,十六歲便觸及皇境門檻,震懾周邊各族,連老祖都贊不絕口,怎么說廢就廢了?這修為掉得比雪融還快?!?/p>
“天知道,或許是以前沖得太猛,根基不穩(wěn),遭了天妒反噬?又或者…練了什么不該練的玩意兒?反正啊,這昔日的天才之名,如今聽著可真諷刺。”
議論聲如麥芒,細細密密、無孔不入地扎過來。風無痕垂在袖中的指尖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但隨即又緩緩松開,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漠然,像是早已習慣了這種無處不在的針刺與審視。他只是沉默地看著場中,一個身著華貴藍袍的少年正將一套風族嫡傳的“裂風掌”使得虎虎生威,掌風凌厲如刀,切割空氣發(fā)出嗚嗚的破空悲鳴,靈力波動赫然已達靈士巔峰,引得一旁督練的教習長老撫須連連點頭。
那少年一套掌法使完,收勢而立,氣息悠長,目光不經(jīng)意般瞥向陰影處的風無痕,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與譏諷弧度。
風皓,大長老之孫,也是如今族內風頭最盛、取代他昔日所有榮光的天才。
風無痕漠然地移開視線,仿佛沒有看到那挑釁的目光。胸腔間,那股熟悉的、令人絕望的空蕩與虛弱感再次彌漫開來,蠶食著所剩無幾的力氣。三年了,自從三年前那場毫無征兆的變故,他苦修十余年、一路高歌猛進攀升至靈皇邊緣的磅礴靈力,便如退潮般一夜散盡,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后無論他如何瘋狂、甚至不惜損傷根基地汲取天地靈氣,都如竹籃打水,存不住分毫,所有的努力最終都石沉大海。從云端跌落泥淖,受盡冷眼與嘲笑,這滋味,他早已嘗得透徹。
他沒再理會身后的嘈雜,轉身,默然離開演武場,將那一片令人窒息的喧囂與活力隔絕身后,背影在陽光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回到自己位于族地邊緣的僻靜小院,陳設簡單,甚至有些冷清,與族中其他嫡系子弟的居所相比,堪稱寒酸。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與聲音,風無痕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懈下來,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疲憊。他靠在冰冷的門板上,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院里清冷孤寂的空氣。
片刻后,他走到房間角落,挪開一個不起眼的、漆皮都有些剝落的舊木箱,伸手在箱底最深處的暗格中摸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通體漆黑的戒指,材質非金非鐵,觸手冰涼沁骨,上面銘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古老紋路,大部分已被歲月磨蝕得難以辨認,只能隱約感覺到一種蒼莽的氣息。它靜靜躺在掌心,毫不起眼,甚至透著幾分死寂沉沉的氣息,丟在路上恐怕都沒人會多看一眼。這是他那早已逝去的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據(jù)說是外婆家代代傳下來的東西,除了異常堅硬、水火不侵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現(xiàn)出任何神異。家族中好奇者、覬覦者當年都曾暗中探查過,最終皆一無所獲,紛紛斷定這只是件有點年頭的凡物,便被棄之敝履,唯有風無痕一直貼身收藏,視若珍寶。
可不知為何,就在最近幾日,每當夜深人靜、他體內那絲微弱靈力因不甘而躁動時,總隱隱覺得這枚戒指似乎在…呼喚他?一種極其微弱、近乎幻覺、卻又能牽動他心神的血脈悸動。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將戒指置于掌心,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固執(zhí)。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一線虛無縹緲的希望,他也絕不放過!
他嘗試著調動體內那稀薄得可憐、僅能維持身體不倒的殘余靈力,如絲如縷,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渡入戒指之中。
泥牛入海。
戒指毫無反應,依舊冰冷死寂。
他不甘心,眼中血絲隱現(xiàn),咬破舌尖,擠出一滴殷紅中帶著一絲淡金光澤的本命精血,滴落在戒面那些古老的紋路上。
鮮血沿著冰冷的紋路滑落,暈開一小片,卻依舊沒有半分變化被吸收的跡象,那滴血仿佛滴在了最普通的頑石上。
絕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深海暗流,一點點漫上心臟,幾乎要將他吞噬。難道真是錯覺?是他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呆得太久,心神恍惚,連幻聽都開始出現(xiàn)了嗎?三年來的堅持,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這一次……
就在他心神激蕩,那因絕望而略微失控的靈力夾雜著一絲微弱卻無比精純、源自靈魂本源的本命魂力,再次不受控制地觸碰到戒指的剎那——
“嗡!”
掌心那枚黑色戒指猛地劇烈一震!那死寂的漆黑表面,驟然爆發(fā)出強烈卻無比溫潤柔和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簡陋的房間,將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暈!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感與溫暖,如水波般在空氣中流淌蕩漾,道道玄奧的符文在光中若隱若現(xiàn)。
風無痕瞳孔驟縮,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死死盯著那枚自行懸浮而起,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璀璨的戒指!
緊接著,在那片柔和光暈的中央,一道略顯虛幻、卻凝實無比的身影,緩緩凝聚浮現(xiàn)。
那是一個看上去約莫三十許歲的男子,身著一種樣式奇特、絕非風界風格的白色袍服,黑發(fā)披散,面容算不上多么俊美絕倫,卻有著一種獨特的灑脫不羈氣質,尤其那雙眼眸,開闔間竟似有絢爛多彩的火焰在靜靜跳躍燃燒,帶著歷經(jīng)無數(shù)世事的滄桑與一種近乎天生的自信與狂傲。
虛幻身影懸浮半空,略帶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簡陋的環(huán)境,最后目光落在下方目瞪口呆、渾身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風無痕身上,他摸了摸下巴,臉上露出一抹玩味而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笑容,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悠然響起,打破了房間內的寂靜:
“小友,我看你骨骼清奇,乃是萬中無一的修煉奇才,怎地混得如此…落魄?莫非是缺了個像樣的老師指點迷津?”
風無痕心臟狂跳,血液奔涌的聲音如同雷鳴沖擊著耳膜。殘魂!這戒指中竟真的藏著一道殘魂!而且,這殘魂甫一出現(xiàn),那股自然流露出的浩瀚氣息,雖內斂卻深不見底,遠超他見過的任何族中長輩!甚至比老祖宗給他的感覺還要深邃!
希望!熄滅了三年的火苗,在這一刻轟然爆燃,熾熱得幾乎要將他點燃!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激動與嘶喊,正欲整理衣袍,以最鄭重的姿態(tài)開口拜問前輩尊號。
陡然——
毫無征兆地!
一股遠比那炎帝殘魂所流露出的氣息更加古老、更加蒼茫、更加威嚴霸道、仿佛源自宇宙洪荒之初的氣息,自他血脈最深處轟然爆發(fā)!如沉眠的太古巨龍,驟然蘇醒!
那氣息是如此恐怖絕倫,仿佛沉睡了萬古的無上神祇,于此刻驟然睜開了一縷俯瞰眾生的眼眸!
“轟!”
風無痕周身血液瞬間沸騰奔涌,皮膚表面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道復雜神秘到極點的暗金色紋路,宛如天生神文!一股凌駕于眾生之上、俯瞰萬界興衰的至尊威壓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將他襯托得宛如無上神王臨世,威嚴不可直視!
與此同時,一道冰冷、漠然、充斥著無上威嚴、仿佛大道之音的聲音,直接在他識海最深處轟然炸響,帶著一絲仿佛被渺小螻蟻驚擾了沉眠的不悅與睥睨:
“區(qū)區(qū)一道隕落的下位面異火之靈,也敢在吾之傳承者面前妄自稱帝?”
“……”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那剛剛現(xiàn)身的白袍男子虛影臉上的玩味笑容瞬間凝固,那雙跳躍著火焰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駭然!
幾乎在這道古老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
風族宗祠最深處,供奉了萬年、受全族香火祭拜的始祖雕像,毫無征兆地嗡鳴震顫,發(fā)出低沉而激動的嗡鳴!
浩瀚無垠的星界之間,幾雙不知沉寂了多少紀元、足以讓日月星辰黯然失色的眼眸,于無盡虛空最深處驟然睜開,驚疑不定地掃視茫茫諸天,最終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空間,落在了風界之上!
這一天,原本平凡無奇。
但諸天萬界的法則之海,卻無端泛起細微卻清晰的漣漪,自上而下,波及萬千大道。萬界之巔,諸多不可名狀、執(zhí)掌寰宇的強大存在,皆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遙遠星域中,一個名為風界的偏僻角落。
風無痕所在小院的上空,萬里晴空忽有驚雷連環(huán)炸響,風云驟變,道道無形的法則絲線紊亂交織,映照出絢爛卻令人心悸的奇異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