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靚當眾招贅時,全蘇州城都在笑她饑不擇食。她簽下契約婚書,
只為守住父親瀕臨倒閉的胭脂鋪。贅婿陳硯溫順寡言,每日替她研墨鋪紙,
連胭脂配方都分不清。直到那夜暴雨,貪官派人砸店。陳硯一柄油紙傘擋在她身前,
傘骨滴著血,腳下倒著七名打手。他染血的手指撫過她蒼白的臉:“契約作廢了,夫人。
”“從今往后,我是你的夫,也是你的靠山?!彼洪_他染血的衣襟,
四爪蟒紋刺得她眼底生疼——這哪是窮書生,分明是當朝欽差。______蘇州城的雨,
下得毫無章法。前一刻還只是青石板路上浮起一層薄薄的濕氣,轉(zhuǎn)眼間,
豆大的雨點便噼里啪啦砸了下來,密集得像是天上有人打翻了巨大的水盆。
水珠濺在街邊店鋪的幌子上,洇開深色的水漬,又順著檐角連成灰白的水線,
嘩啦啦地淌下來,砸在路面的積水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城東“沈氏香粉鋪”門前,
卻比這驟雨更喧囂。人群烏泱泱地擠在鋪子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幾乎堵住了半條街。
雨水打濕了他們的頭發(fā)和衣衫,卻澆不滅臉上那份混雜著鄙夷、好奇和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嗡嗡的議論聲壓過了雨聲,像一群躁動的蒼蠅。“瞧見沒?真掛出來了!”“嘖嘖,
沈家大小姐,這是真豁出去了??!”“招贅婿?她爹沈萬財才咽氣幾天?尸骨未寒呢!
她倒好,不想著守孝,先急著招男人進門?沈家的臉面,這回算是徹底摔進爛泥里了!
”“臉面?她沈家還有臉面嗎?鋪子都快倒灶了!聽說債主天天上門,
怕是連棺材本都賠光嘍!”“那也不能……嘖嘖,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大張旗鼓地招贅婿?
饑不擇食,真是饑不擇食?。 比巳旱哪抗饨裹c,
都匯聚在香粉鋪那扇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的雕花木門上。門楣之上,一張簇新的紅紙告示,
被雨水打濕了一角,墨跡有些微的暈染,但上面斗大的字依舊清晰得刺眼——“沈氏香粉鋪,
誠招贅婿一名。身家清白,品性端方,愿立契入贅,與東主沈靚共擔家業(yè)。即日生效。
”紅紙黑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每一個圍觀者的眼里,也燙在鋪子里面那些人的心上。
鋪子里,氣氛比門外濕冷的雨水更寒。沈家?guī)孜豁毎l(fā)花白、穿著體面綢衫的族老,
臉色鐵青地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桌上擺著早已涼透的茶水,卻沒人有心思去碰一下。
他們的目光,刀子似的剮向站在堂中正央的那個女子。沈靚。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月白色細布襦裙,外面罩了件半舊的靛青色比甲,
頭上除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再無半點珠翠。連日操勞讓她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
臉色也有些蒼白,但脊背挺得筆直,像一竿風雨中不肯低頭的翠竹。
她手里捏著一卷薄薄的文書,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正是她剛剛親筆寫下的贅婿契約。
“沈靚!”坐在上首的族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叮當作響,渾濁的老眼里噴著火,
“你爹尸骨未寒!你一個未嫁之女,竟敢如此辱沒門楣!招贅婿?虧你想得出來!
沈家列祖列宗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沈靚臉上。她眼皮都沒抬一下,
只將手中的契約又攥緊了些,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了族老的咆哮和門外的嘈雜:“三叔公,我爹臨終前,將這鋪子托付給我。
鋪子如今艱難,債臺高筑,若無人幫襯,不出半月,必被債主瓜分殆盡。招贅,
是我能想到的,保住沈家最后一點根基的唯一法子?!薄皫鸵r?
找個不知根底的男人入贅就是幫襯?”另一個族老嗤笑一聲,捋著山羊胡子,
“我看你是昏了頭!鋪子倒了就倒了,大不了我們幾個老骨頭湊點銀子,
把你爹的喪事辦得體面些,再給你尋個老實人家嫁了,也算對得起你爹!何必行此下策,
讓全蘇州城看我們沈家的笑話!”“笑話?”沈靚終于抬起眼,
那雙清凌凌的眸子掃過在座的每一位族老,里面沒有憤怒,沒有委屈,
只有一片近乎冰冷的平靜,“三叔公,五叔公,還有各位叔伯長輩。鋪子倒了,
沈家就真的只剩下一個空殼和一堆債務(wù)了。你們湊的銀子,夠還利滾利的印子錢嗎?
夠打發(fā)那些如狼似虎的債主嗎?把我嫁出去,換來的那點聘禮,不過是杯水車薪。
”她頓了頓,聲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這鋪子,是我爹一輩子的心血。
只要還有一線生機,我就絕不會讓它倒在我手里。招贅婿,立契約,白紙黑字寫明,
入贅之人,無權(quán)染指沈家祖產(chǎn),只負責協(xié)助經(jīng)營,共擔債務(wù)。這是契約,不是兒戲。今日,
這贅婿,我招定了。”“你……你……”三叔公被她一番話堵得臉色由青轉(zhuǎn)紅,指著她,
手指哆嗦著,“冥頑不靈!不知廉恥!沈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沈靚不再理會他,
目光轉(zhuǎn)向鋪子門口。那里,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雨水順著他們的蓑衣、油傘滴落,
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各種不堪入耳的議論,像針一樣扎過來。她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翻涌,抬步走到門口。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鬢角和肩膀,帶來一陣涼意。
她挺直背脊,目光平靜地掃過門外黑壓壓的人群,朗聲道:“沈氏香粉鋪招贅,契約在此。
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愿簽此契者,可上前一步?!甭曇羟逶剑挂粫r壓過了雨聲和喧嘩。
人群瞬間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和議論?!罢娓液鞍?!”“誰去?
誰去當這個活王八?”“沈家大小姐長得倒是標致,可這名聲……嘖嘖,誰敢要?
”“怕不是招個贅婿進去,一起喝西北風吧?”哄笑聲中,
夾雜著族老們在鋪子里氣急敗壞的怒罵。沈靚站在門口,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像是無聲的淚。她只是站著,手里緊緊攥著那份契約,像攥著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時間在難堪的沉默和刺耳的嘲笑中一點點流逝。雨勢似乎小了些,
但空氣里的濕冷和惡意并未散去。就在人群的哄笑快要達到頂點,
連鋪子里的族老都準備強行將她拉回去時,一個身影,從人群邊緣緩緩走了出來。
那人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布料普通,甚至有些地方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身形頎長,
卻微微佝僂著背,似乎習慣了低頭走路。他撐著一把半舊的油紙傘,傘面很大,
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干凈的下頜。他走得很慢,腳步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幾乎沒有聲音。人群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他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嘲弄?!皢眩?/p>
還真有不怕死的?”“看著像個窮酸書生,怕是連飯都吃不上,才來撿這口軟飯吧?
”“嘖嘖,這身板,能扛得住沈家那爛攤子?”議論聲肆無忌憚。那人卻恍若未聞,
徑直走到沈青瓷面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微微抬了抬傘沿。沈青瓷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約莫二十出頭,膚色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眉眼清秀,
甚至可以說得上俊朗,只是眼神過于平靜,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波瀾。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透著一股子沉默的倔強。他看著她,
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濕的鬢角和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垂下眼簾,
看向她手中那卷被捏得有些發(fā)皺的契約?!拔遥彼穆曇繇懫?,不高,
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卻奇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愿簽?!眱蓚€字,干脆利落。
鋪子里的族老們炸了鍋?!澳睦飦淼囊靶∽?!滾出去!”“不知天高地厚!
沈家的門也是你能進的?”沈靚卻像是沒聽見身后的怒罵。她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滴落。他的眼神太平靜了,
平靜得不像是一個即將踏入巨大漩渦的人該有的樣子?!澳憬惺裁矗俊彼龁?,聲音有些發(fā)緊。
“陳硯?!彼卮穑琅f垂著眼。“識字?”“識?!薄翱芍跫s內(nèi)容?入贅沈家,
無權(quán)繼承祖產(chǎn),需與我共同經(jīng)營鋪子,償還債務(wù),榮辱與共?”“知。”“不悔?”“不悔。
”一問一答,簡潔至極。沈靚不再猶豫,將手中的契約往前一遞,
連同蘸飽了墨的毛筆:“簽字,畫押?!标惓幗舆^筆,沒有半分遲疑,
在契約末尾“贅婿”的位置,端端正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陳硯。字跡清瘦有力,
帶著一種與他外表溫順氣質(zhì)不符的筋骨。然后,他咬破右手食指,
在名字旁按下一個鮮紅的指印。殷紅的血印在泛黃的紙頁上,像一枚小小的烙印。
沈靚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心中緊繃的弦似乎松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沉重取代。
她收起契約,轉(zhuǎn)身對著鋪子里臉色鐵青的族老們,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靜:“贅婿已定,
契約已成。各位叔伯長輩,請回吧。沈家的家事,不勞煩心了?!弊謇蟼儦獾脺喩戆l(fā)抖,
指著她和陳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終只能狠狠一跺腳,甩袖而去,
留下一片狼藉的寂靜和門外仍未散去的、充滿惡意的目光。沈靚沒有再看任何人,
轉(zhuǎn)身走進鋪子深處。陳硯收了傘,默默跟在她身后,雨水順著他的衣角滴落,
在積了一層薄灰的地板上暈開深色的水痕。香粉鋪的后院不大,幾間廂房圍著一個天井。
沈靚推開西邊一間廂房的門,里面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架,
上面零星放著幾本書。“以后,你住這里?!彼龥]有回頭,聲音帶著疲憊,“鋪子的事,
我會處理。你……暫時不用做什么?!标惓幷驹陂T口,目光快速掃過這間簡陋的屋子,
最后落在沈靚單薄的背影上。他沉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一句。
沈靚回到自己位于東廂的書房,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狻?/p>
她展開那份還帶著陳硯體溫和血腥氣的契約,看著上面“陳硯”兩個字,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鮮紅的指印。一個來歷不明、沉默寡言的窮書生。
這就是她為沈家、為父親留下的鋪子,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她淹沒。她閉上眼,將那份沉重的契約緊緊按在胸口,
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一絲支撐下去的力量。
書房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了各種干花香料的氣息,那是沈家香粉鋪獨有的味道。
靠墻的書架上,除了幾本賬冊,更多的是各種瓶瓶罐罐,
里面裝著研磨好的珍珠粉、各色干花、礦物顏料,
還有她父親留下的幾本殘破的胭脂水粉配方手札。沈靚走到書案前,
案上攤開著一本厚厚的賬簿,墨跡淋漓,記滿了觸目驚心的赤字。旁邊,
散落著幾張寫滿字的紙,上面是她反復(fù)演算推敲的新配方。她研墨,提筆,
試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些數(shù)字和配方上。然而,
門外族老的怒罵、路人的譏笑、陳硯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種種畫面紛至沓來,
攪得她心煩意亂。筆尖懸在紙上,一滴濃墨墜落,迅速在宣紙上洇開一團難看的污跡。
她煩躁地擱下筆,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停在門口。
“誰?”沈靚警覺地問?!笆俏摇!遍T外傳來陳硯的聲音,依舊不高,帶著那種特有的沙啞。
沈靚皺了皺眉,起身開門。陳硯站在門外,手里端著一個粗瓷碗,碗里是冒著熱氣的白粥,
旁邊還放著一小碟腌蘿卜。他垂著眼,將碗遞過來:“灶上溫著的,吃點。”沈靚愣了一下。
她這才想起,從早上到現(xiàn)在,自己粒米未進。腹中的饑餓感后知后覺地涌了上來。她接過碗,
指尖觸到碗壁的溫熱。粥熬得很稠,米香撲鼻?!爸x謝?!彼吐暤?,聲音有些干澀。
陳硯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背影消失在通往西廂的走廊拐角。
沈靚端著碗回到書案前,看著那碗簡單的白粥,心中五味雜陳。這個沉默的贅婿,
似乎并非全然冷漠。接下來的日子,沈靚一頭扎進了鋪子的爛攤子里。
她變賣了自己僅剩的幾件首飾,又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父親生前留下的一點薄面,
勉強穩(wěn)住了幾個最大的債主,爭取到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但杯水車薪。沈家香粉鋪積弊已深,
父親晚年被人哄騙,進了一批劣質(zhì)原料,做出的胭脂水粉顏色不正,香味刺鼻,
甚至有人用了過敏,口碑一落千丈。加上經(jīng)營不善,早已是入不敷出。想要翻身,
必須拿出獨一無二、能重新打響名號的新品。
沈靚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父親留下的那幾頁殘缺的“冷香膏”古方上。
這方子據(jù)說是前朝宮廷秘傳,以珍珠粉、寒梅蕊、沉水香等名貴材料精制而成,
膏體瑩潤如玉,香氣清冷幽遠,久而不散,更有滋養(yǎng)肌膚的奇效。若能復(fù)原成功,
必能成為沈家翻身的利器。然而,古方殘缺不全,關(guān)鍵步驟語焉不詳。
沈靚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日夜不停地試驗。她嘗試了各種配比,用不同的方法萃取梅花冷香,
調(diào)整珍珠粉的研磨細度,控制火候……失敗了一次又一次。
書房里常常彌漫著各種古怪的氣味,有時是焦糊味,有時是過于甜膩的香氣,
有時甚至帶著刺鼻的酸氣。地上、桌上,到處是打翻的粉末和廢棄的膏體。
陳硯的存在感很低。他住在西廂,每日除了在灶間煮些簡單的飯食,
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房里看書,或者在天井里沉默地坐著,
望著那幾盆被雨水打得蔫頭耷腦的茉莉花發(fā)呆。沈靚忙于試驗,幾乎無暇顧及他。
偶爾在灶間或天井遇到,也只是匆匆點頭,便各忙各的。他像一抹安靜的影子,
融入了這個破敗院落沉悶的背景里。直到這天深夜。書房里,沈靚又一次失敗了。
她看著小瓷缽里那團顏色暗沉、散發(fā)著一股怪異甜膩氣味的膏體,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疲憊感猛地攫住了她。
連日來的壓力、族人的逼迫、路人的嘲笑、試驗的屢屢失敗……所有情緒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
她猛地揮手,將案上那些瓶瓶罐罐狠狠掃落在地!“哐當!嘩啦——!
”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各色粉末、香料、半成品的膏體濺了一地,
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狼藉。沈靚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
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單薄的背上,投下一片孤寂的陰影。門外,
腳步聲再次響起,停在門口。沈靚沒有抬頭,她此刻不想見任何人,
尤其是那個她親手招進來的、象征著沈家恥辱的贅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陳硯站在門口,
沒有進來。他沉默地看著一地狼藉,看著那個在月光下蜷縮著、顯得異常脆弱的背影。
昏黃的燭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他的眼神在陰影里看不真切。片刻后,他轉(zhuǎn)身離開。
沈靚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心中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憤怒。他果然只是個擺設(shè)!
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會說!然而,沒過多久,腳步聲又回來了。陳硯端著一個木盆,
里面盛著清水,還搭著一塊干凈的布巾。他依舊沒有進門,只是將木盆輕輕放在門口的地上,
然后,又無聲地退開了。沈靚抬起頭,看著門口那盆清水和布巾,
又看了看自己沾滿各色粉末和失敗膏體的雙手,還有濺到裙角的污漬。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酸澀,又帶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她默默地起身,走到門口,
蹲下身,用那盆清水仔細地清洗著手和臉。冰涼的井水讓她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些。
擦干手臉,她回到書案前,深吸一口氣,重新鋪開一張紙,拿起筆。
目光無意間掃過書架角落,那里放著一本蒙塵的《天工開物》,是她父親早年收集的雜書。
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抽出那本書。書頁泛黃,翻到記載礦物顏料和提純方法的那幾頁。
一行關(guān)于“冷凝結(jié)晶”的小字,像一道微弱的閃電,驟然劈開了她腦中混沌的迷霧!
冷香膏……冷凝結(jié)晶……低溫萃?。恳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成型。之前的失敗,
或許是因為她一直執(zhí)著于高溫熬制?寒梅之冷香,或許需要的是截然相反的方法?
她猛地坐回書案前,提筆蘸墨,飛快地在紙上寫畫起來,將之前所有的思路推翻重來。
這一次,她的眼神重新燃起了光亮。窗外,月色如水。西廂房的窗戶紙上,
映著陳硯安靜讀書的剪影。他似乎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
直到書房里重新響起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那剪影才微微動了一下,翻過一頁書。幾天后,
沈靚的新思路遇到了瓶頸。她需要一種極其純凈、細膩度遠超普通珍珠粉的原料作為基底。
市面上的珍珠粉要么雜質(zhì)多,要么研磨不夠細,根本無法達到她設(shè)想的效果。
她跑遍了蘇州城的大小藥鋪和脂粉原料行,得到的答復(fù)都是搖頭。掌柜們要么說沒有,
要么報出天價,顯然是趁火打劫。傍晚,沈靚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鋪子,臉上難掩失望。
她坐在書房里,對著那張寫滿要求的單子發(fā)愁。陳硯端著一碗新熬的蓮子羹進來,
輕輕放在她手邊。目光掃過她緊蹙的眉頭和桌上那張單子?!靶枰裁??”他忽然開口問道,
聲音依舊平淡。沈靚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他。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詢問鋪子里的事。
“一種珍珠粉,”她沒抱什么希望,隨口道,“要最上等的南珠,研磨得極細,
細到幾乎看不見顆粒,且不能有一絲雜質(zhì)。市面上找不到。
”陳硯的目光在那張單子上停留了幾秒,然后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轉(zhuǎn)身出去了。
沈靚也沒在意,只當他是隨口一問。她端起那碗溫熱的蓮子羹,小口吃著,
清甜的味道稍稍撫慰了焦躁的心緒。第二天清晨,沈靚推開書房的門,
發(fā)現(xiàn)書案上多了一個巴掌大的素白瓷罐。她疑惑地打開罐蓋。
一股極其純凈、毫無雜質(zhì)的珍珠光澤映入眼簾。罐子里是滿滿一罐粉末,細膩如初雪,
在晨光下泛著溫潤柔和的珠光。她用手指沾了一點,輕輕捻開,觸感絲滑無比,
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顆粒感。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極品珍珠粉!沈靚的心猛地一跳。她拿起瓷罐,
快步走到西廂房門口。門虛掩著,陳硯正坐在窗邊看書?!斑@珍珠粉……哪里來的?
”她舉著瓷罐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陳硯放下書,抬起頭,
平靜地回答:“一個……舊識。他恰好有,便送了些?!迸f識?一個連飯都吃不起的窮書生,
會有隨手就能送出如此珍貴珍珠粉的“舊識”?沈靚心中的疑竇更深了。她盯著陳硯的眼睛,
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然而,那雙眼睛依舊平靜無波,像深潭,不起漣漪。
“多謝?!鄙蜢n最終只吐出這兩個字,拿著瓷罐轉(zhuǎn)身離開。心中的疑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蕩開一圈圈漣漪,久久不散。有了這罐極品珍珠粉,沈靚的試驗終于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她嚴格按照自己重新推演的古方改良法,采用低溫冷凝萃取梅花冷香,
再以特殊手法將珍珠粉與花露融合。經(jīng)過數(shù)次調(diào)整,終于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成功制出了第一份成品。小小的白玉盒里,膏體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的、近乎半透明的玉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