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陷入徹底的恐慌與死寂。相反，在帝辛有意的安排和妲己的掌控下，城內(nèi)呈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近乎殉道般的寧靜。
宮門大開，侍衛(wèi)與宮人有序地疏散，他們被告知的是：陛下有旨，各自歸家，閉門不出，周軍入城后不得抵抗。許多人哭泣著叩拜宮闕方向，然后默默離去。他們不解，但長久以來對那位擁有金色瞳孔的人皇的敬畏與信任，讓他們選擇了服從。
王宮深處，摘星樓畔，一方偏殿卻亮著溫暖的燭光。
殿內(nèi)沒有珍饈百味，只有簡單的醴酒、黍稷和幾樣時令果品。帝辛已換上玄端常服，褪去了戰(zhàn)場上的殺伐與朝堂上的威儀，仿佛只是一位閑適的貴族。妲己坐在他對面，素手調(diào)琴，琴音淙淙，如清泉流瀉，竟是罕見的平和安然。
“他們快到了?！钡坌翀?zhí)起陶杯，抿了一口微甜的醴酒，“姬發(fā)是個聰明人，姜子牙更是能窺破天機。這空城之象，瞞不過他們?！?/p>
琴音稍頓，妲己抬眼，眸中映著燭光，亮得驚人：“陛下是在擔(dān)心他們看破最后的布局？”
“不，”帝辛搖頭，金色瞳孔中流轉(zhuǎn)著復(fù)雜的神色，“朕是希望他們能看破，卻又希望他們看不破。看破了，姬發(fā)便知抉擇之難，或許能有一絲理解；看不破，他便可心安理得地承襲‘天命’，做他的太平天子，少些煎熬?！?/p>
“陛下至今仍對他有惻隱之心？”
“同為執(zhí)棋之人， albeit on different sides, 朕知他亦不由己?！钡坌恋哪抗馑坪醮┩噶藢m殿的墻壁，望向遙遠(yuǎn)西方正在疾馳而來的那股“天命”，“他承載著西岐乃至背后仙神的期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朕的選擇是決絕，他的選擇…或許是漫長的煎熬?！?/p>
琴音再起，這次帶上了幾分蕭瑟之意。妲己輕聲道：“陛下為自己選擇了烈火中的永恒，卻為他留下了一條看似榮耀實則荊棘叢生的漫漫長路?！?/p>
“這就是代價?！钡坌恋穆曇舻统料氯ィ叭嘶实慕K結(jié)需要儀式，天子的誕生同樣需要。而朕，就是那個最盛大的祭品?！?/p>
殿外傳來急促卻盡量放輕的腳步聲，申公豹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處，道袍上沾著夜露與些許塵泥。
“陛下，周軍先鋒已至外城，百姓皆依令閉戶。鹿臺陣法已最終校驗完畢，地脈能量正在匯聚，午時便可達(dá)到頂峰。”他的語氣急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只是…元始天尊的神念已如同實質(zhì)籠罩朝歌，他在搜尋您，也在警惕任何異常。貧道的障眼法恐怕支撐不了多久?！?/p>
帝辛并無意外之色，反而抬手為申公豹斟了一杯酒：“辛苦了，道長。飲了這杯酒，便離去吧。此間事畢，天庭必不容你，遠(yuǎn)遁海外，或可有一線生機。”
申公豹看著那杯酒，沒有立刻去接，臉上掙扎之色一閃而過：“陛下…或許還有他法？若陛下此刻愿向天尊…”
“申公豹！”帝辛的聲音并不嚴(yán)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飲下這杯酒。這是人皇最后的命令，也是朋友最后的勸告?！?/p>
申公豹身軀一震，終于上前，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酒液辛辣，直沖喉鼻，讓他眼角微微濕潤。他放下酒杯，鄭重地向帝辛行了一個大禮：“陛下…保重。貧道…告辭！”
說完，他毅然轉(zhuǎn)身，化作一道青煙遁去，再無留戀。他知道，自己留下的每一瞬，都可能增加變數(shù)。
殿內(nèi)重回寂靜，只剩下妲己的琴音，變得更加空靈，仿佛來自遙遠(yuǎn)的天外。
“你也該走了，妲己?！钡坌量聪蛩抗馊岷土讼聛?，那金色瞳孔中的威嚴(yán)盡去，只剩下淡淡的眷戀與不舍，“地宮甬道直通城外洹水，有人接應(yīng)。那些火種，需要你去傳遞?！?/p>
妲己的琴音并未停止，甚至連節(jié)奏都沒有變一下。她微微一笑，傾國傾城，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陛下，您知道的，我不會走?！?/p>
“妲己！”
“陛下，”她打斷他，聲音輕柔卻有力，“斬斷天梯，需人皇之血為引，亦需至陰之力為憑，調(diào)和陰陽，方能功成。有蘇氏世代傳承的秘法，我是最合適的執(zhí)掌者。我若走了，陣法威力減半，若因此功敗垂成，陛下甘心嗎？”
帝辛默然。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他計劃中最殘酷的一環(huán)。他需要她的輔助，更需要她的…犧牲。
“更何況，”妲己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絲狡黠，“誰說我要與陛下同赴死路了？”
帝霍然抬頭看她。
“陛下以精血神魂斬斷天梯，是徹底的燃燒，再無輪回可能。而我，”她指尖劃過琴弦，帶起一串清越的音符，“有蘇氏秘法中有一‘蛻魂’之術(shù)，可舍肉身，保一縷殘魂潛入地脈，隨天梯斷裂之力遁入茫茫人間。雖再難復(fù)生，卻可依憑特定媒介，留存意識與記憶，等待后人喚醒，傳遞陛下所托之‘火種’。”
帝辛的金色瞳孔驟然收縮：“蛻魂之術(shù)？那無異于自我放逐于無邊黑暗，比魂飛魄散好不了多少！而且成功率…”
“總有一線希望，不是嗎？”妲己的笑容凄美而絕決，“比起陛下徹底的寂滅，我已幸運得多。至少，我能親眼看看陛下用生命換來的未來，究竟會是什么模樣?；蛟S千年之后，當(dāng)有人能理解陛下今日之所為時，我的這縷殘魂，便能將真正的歷史，歸還給人間?！?/p>
帝辛怔怔地看著她，許久，長長嘆息一聲，那嘆息中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緒：“你這又是何苦…”
“因為，”妲己停下?lián)崆?，直視著帝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僅是您的臣子，您的祭司，更是您的知己。您的理想，便是我的理想。您為人族選擇的道路，我愿以我的方式，繼續(xù)守護它，直到光明重現(xiàn)的那一天?！?/p>
四目相對，無需再多言語。殿外，隱約傳來了兵甲碰撞和馬蹄聲，周軍已入王宮。
最后的時刻，即將來臨。
帝辛緩緩起身，整了整衣冠，恢復(fù)了人皇的威嚴(yán)。他走向殿門，腳步沉穩(wěn)。
妲己也站起身，最后撥動了一下琴弦。琴音裊裊，在空蕩的殿中回蕩不絕，仿佛一曲永不終結(jié)的挽歌。
她看著帝辛的背影，輕聲道：“陛下，先行一步。妲己…稍后便來?！?/p>
帝辛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后毅然推開了殿門。
門外，火把通明，甲胄森然。以姬發(fā)和姜子牙為首，周軍精銳已列陣以待。
帝辛的目光越過眾人，直接看向姬發(fā)，金色瞳孔在火光照耀下，仿佛燃燒起來。
“姬發(fā)，你來了。”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比朕預(yù)想的，稍快一些?！?/p>
姬發(fā)看著眼前這個傳說中暴虐無道的紂王，看著他平靜的面容和那雙洞悉一切的金色瞳孔，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眼前的景象，與他預(yù)想中的末日狂歡、負(fù)隅頑抗截然不同。
姜子牙上前一步，拂塵微擺，神色凝重至極：“子羨陛下，罷兵止戈，順應(yīng)天命，或可…”
帝辛忽然笑了，笑聲清朗，打斷了姜子牙的話：“姜尚，到了此時，何必再說這些虛言？天命為何，你我心知肚明。”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姬發(fā)，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姬發(fā)，這天子之位，望你坐得安穩(wěn)?！?/p>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一步步朝著那座高聳入云的鹿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