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張文成站在講臺上，用一個擴音喇叭放大著自己的聲音，唾沫星子在午后的陽光里飛舞。
“同學們！今年的熱門專業(yè)，我重點推薦幾個！”
他的聲音在悶熱的教室里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首先是金融！學金融，以后進銀行、進券商，當金領(lǐng)，年薪百萬不是夢！”
劉宇靠在窗邊，看著黑板上那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內(nèi)心毫無波瀾。
他前世有位同事，就是當年全省前一千名的高分考生，義無反顧地扎進了金融的懷抱。
畢業(yè)后，面對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銀行招聘，最終還是靠著家里的關(guān)系，才進了一家小城商行當柜員。
所謂的年薪百萬，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笑話。
“還有土木工程！我們國家正在大力搞基建，未來十年都是黃金期！畢業(yè)了進設(shè)計院，進施工單位，都是鐵飯碗！”
講臺下的學生們聽得熱血沸騰，許多人已經(jīng)拿出小本子，奮筆疾書。
劉宇的視線越過那些年輕而激動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他們四年后，戴著安全帽，皮膚被曬得黝黑，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對著圖紙咒罵人生的樣子。
2012年，確實是土木最后的輝煌。
但四年后的2016年，就是它斷崖式下跌的開始。
至于會計，那就更不用提了。
卷到最后，連個記賬的崗位都有無數(shù)人爭搶。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專業(yè)名詞上——計算機科學。
就是這個在2012年還無人問津的專業(yè)，在未來幾年里，將成為真正的版本答案，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的財富神話。
他前世在國企IT部門，雖然是穩(wěn)定躺平，但也親眼見證了互聯(lián)網(wǎng)浪潮的洶涌。
“玥琳，我想好了，我要報工商管理！”
一個意氣風發(fā)的聲音打斷了劉宇的思緒。
是林子皓。
他正側(cè)著身，滿眼熱切地看著沈玥琳。
“以后我當了大老板，你就是我的老板娘！”
沈玥琳矜持地笑了笑，沒有接話，但眼里的那份虛榮卻藏不住。
周飛在旁邊聽得兩眼放光，拿胳膊肘捅了捅劉宇。
“宇哥，工商管理，聽著就牛逼啊，管人的！”
劉宇瞥了他一眼，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聽著高大上，找工作最難的專業(yè)之一?！?/p>
“學的東西雜而不精，出來什么都干不了，純純的雞肋。”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幾個人聽見。
林子皓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盯著劉宇，語氣里滿是挑釁。
“一個連一本都懸的人，還有臉在這兒指點江山？”
“劉宇，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有沒有大學上吧。”
“別到時候，真來我爸的廠里給我打工?！?/p>
劉宇甚至沒抬眼看他，只是嘴角的一側(cè)微微向上牽動了一下。
“好啊?！?/p>
“以后就仰仗林少了?！?/p>
這句反話，林子皓沒聽出來，只當是劉宇認慫了，臉上又重新浮現(xiàn)出得意的神色。
周飛卻急了。
“宇哥，你怎么還……”
劉宇抬手打斷了他。
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結(jié)。
這是他前世在社會上學到的重要一課。
但周飛不一樣。
這是他兩輩子的兄弟。
他壓低了聲音，對周飛說道。
“聽我的，給你指三條明路?！?/p>
周飛立刻湊了過來，洗耳恭聽。
“想搞錢，就報計算機，畢業(yè)去大廠，趕上最后幾年的紅利期，賺夠一輩子的錢?！?/p>
“想躺平，就報漢語言或者法學，大一開始就準備考公考編，越早越好?！?/p>
“要是家里不差錢，能長線投資，那就學醫(yī)。前期累得像狗，后期社會地位和收入都頂尖?！?/p>
周-飛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從未想過，專業(yè)的選擇背后，還有如此清晰的邏輯。
他看著劉宇，眼神里充滿了震撼與信服。
過了半晌，他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劉宇的肩膀。
“義父，我懂了！”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進了講臺旁班主任張文成的耳朵里。
張文成停下了講話，扶了扶眼鏡，眼神里滿是震驚。
他對專業(yè)的分析，還停留在傳統(tǒng)的認知層面。
而劉宇的這番話，卻像是從未來穿越而來，每一句都直指核心，邏輯清晰得可怕。
這真的是一個剛剛高考完的十八歲學生能說出來的話？
他朝劉宇招了招手。
“劉宇，你來一下我辦公室?！?/p>
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劉宇身上。
“看吧，老張肯定要勸他復讀了。”
“可惜了，平時模擬考都是600多分的水平?！?/p>
林子皓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再次響起。
“復讀一年，沒準能跟我考一個學校呢，到時候我還能罩著他?！?/p>
劉宇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
他站起身，神色平靜地朝辦公室走去。
打臉何須急于一時。
等985的錄取通知書到了，這些聲音自然會消失。
張文成的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茶味和粉筆灰的味道。
他示意劉宇坐下，親自給他倒了杯水，臉上滿是惋惜。
“劉宇啊，你的成績，老師真的很痛心。”
“復讀吧?！?/p>
“老師跟你保證，學雜費全免，學校再給你八千塊的獎學金?！?/p>
張文成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懇。
“只要你明年能考上985，我個人再獎勵你兩千?！?/p>
這在2012年，絕對是無法拒絕的優(yōu)厚條件。
劉宇心里流過一絲暖意。
他知道，老張是真心為他好。
“謝謝老師，不用了，我有自己的計劃?！?/p>
他拒絕得干脆利落。
張文成愣住了，他沒想到劉宇會拒絕得這么堅決。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盒軟中華，抽出一根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眉頭緊鎖。
劉宇看著他指尖的火光，前世的記憶涌上心頭。
就是因為常年抽煙喝酒，作息不規(guī)律，老張五十歲剛出頭，就因為肺癌早早地走了。
下一秒，劉宇做出了一個讓張文成都始料未及的動作。
他猛地伸出手，從張文成嘴里奪過那根只抽了一口的煙，毫不猶豫地扔在地上，用腳踩滅。
辦公室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張文成舉著夾煙的手指，僵在半空，嘴巴微微張開，徹底懵了。
劉宇看著他震驚的表情，用他最熟悉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說道。
“班主任，你可別不識好歹！”
“煙就戒了吧，有空多去醫(yī)院做做體檢，身體才是本錢?！?/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走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折返回來，在張文成呆滯的目光中，順手拿走了他桌上那盒幾乎沒動的軟中華。
直到劉宇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張文成才反應(yīng)過來。
他先是語塞，然后氣得想笑，最后，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這臭小子，長大了。
就是可惜了他那包剛買的好煙。
走出辦公室，夏日的風迎面吹來，帶著教學樓里獨有的味道。
高中生涯，在這一刻，畫上了一個句號。
周飛追了出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
“宇哥，下午去駕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