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掠蹲在那兒，看著地上那捧稀爛的滿天星。紅的白的，粘上好幾個鞋印子，臟得沒法看。那個塑料水瓶也扁了，孤零零躺在一邊。
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過道里空下來，頂上的燈慘白慘白地照著。
他臉上還燒得慌。剛才那陣哄笑好像還在耳朵邊嗡嗡響。
他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褲腿。灰撲撲的。
腦子里那個聲音沒了。靜得出奇?？伤睦镱^，卻有什么東西咯噔一下，好像挪了個位置。說不清。
他踢開那堆爛花，往外走。
第二天，課還得上。
陳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外頭梧桐樹葉子黃了，幾片幾片往下掉。
前頭嘰嘰喳喳的，是蘇沐晴和她那幾個姐妹。她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笑聲一陣一陣飄過來，銀鈴似的。好多男生偷偷扭頭看。
陳掠沒看。他低頭劃拉著手機屏幕，心里盤算著那見鬼的系統(tǒng)還會不會響。
果然。它來了。
冰冷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釘進他腦子里。
“日常任務(wù)發(fā)布：午休期間，于食堂正門口，向目標(biāo)蘇沐晴進行公開表白。要求：聲情并茂，持續(xù)時間不少于一分鐘。失敗懲罰：電擊?！?/p>
陳掠手指頭僵了一下。
食堂門口？那可是人來人往最熱鬧的地方。還聲情并茂一分鐘？
這系統(tǒng)是真不打算給他留一點活路。
但他沒吭聲。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他把手機鎖了屏，塞進兜里。
抬頭往前看了一眼。蘇沐晴正側(cè)著頭跟同桌說笑，陽光照在她頭發(fā)上，亮閃閃的。她一笑，眼睛就彎起來，好看是真好看。
陳掠心里頭那點別扭勁，忽然就平了。甚至有點想笑。
行吧。你想看。那就看。
中午放學(xué)鈴一響，人潮呼呼啦啦往食堂涌。
陳掠沒去擠。他先繞到小賣部，買了瓶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然后才慢悠悠往食堂大門那邊晃。
遠遠就看見那兒堵了好多人，圍成個半圓，嘻嘻哈哈的，舉著手機等著看熱鬧。消息傳得比風(fēng)還快。
陳掠撥開人群走進去。中間空出一小塊地。
蘇沐晴果然在。她和她那幾個閨蜜剛吃完出來，正站在那兒說笑，像幾朵剛開的花，招眼得很。
看見陳掠過來，她們笑聲停了。一個個抱著胳膊，斜著眼看他，臉上要笑不笑的，是那種等著看好戲的神氣。
蘇沐晴撩了下頭發(fā)，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大概覺得他又來煩人。
陳掠站定了。吸了口氣。
然后他開口了。聲音不大，但足夠讓一圈人都聽見。平平的，沒什么起伏，像在念經(jīng)。
“蘇沐晴同學(xué)。我喜歡你。”
人群里立刻響起幾聲憋不住的笑。
他不管，接著往下說。系統(tǒng)要求的那套詞，一句一句往外蹦。什么“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什么“照亮我黑暗的生命”，什么“給我一次機會”。
他說得干巴巴的，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但越是這副樣子，底下人笑得越厲害。
手機舉得更高了，閃光燈噼里啪啦閃，像一群餓瘋了的螢火蟲。
他看見蘇沐晴那個短頭發(fā)的閨蜜，笑得最大聲，還捅了捅旁邊的人。
蘇沐晴本人呢？她壓根沒正眼瞧他。她正偏著頭，用只有她姐妹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處理一下。煩死了。”
語氣輕飄飄的，像撣掉一點灰。
這話還是飄進陳掠耳朵里了。
羞辱感像冰涼的水，一下子沒過頭頂。他臉上有點麻。但他嘴里沒停，還在念。一字不差。像個上了發(fā)條的木頭人。
好不容易，熬夠了一分鐘。
他閉上嘴。任務(wù)完成了。
腦子里“叮”一聲響。
“檢測到目標(biāo)‘愉悅’情緒波動（源自享受羞辱他人）。能量轉(zhuǎn)化中……‘洞察之眼’（初級）激活成功。”
啥？陳掠愣了一下。愉悅？她高興？因為被人這么當(dāng)眾出丑？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蘇沐晴。
就這一眼，他僵住了。
蘇沐晴臉上還掛著那副完美又有點不耐煩的笑容。但在她眼睛深處，他好像看到了一點別的東西。一點點空洞，一點點藏得很深的累。像一層薄薄的霧，罩在漂亮的玻璃珠子上。
更怪的是，她身邊那幾個笑得花枝亂顫的閨蜜，每個人身上，竟隱隱約約冒出一絲一絲淡淡的綠光，像夏天腐爛的草發(fā)出的微光。那綠光細(xì)得像線，扭動著，全都連在蘇沐晴身上。
那綠光看著讓人不舒服。陳掠心里冒出一個詞：嫉妒。
這景象就出現(xiàn)了一秒鐘， maybe 還不到。唰一下，又沒了。
蘇沐晴還是那個蘇沐晴，光彩照人。閨蜜們也還是笑得沒心沒肺。
好像剛才那一眼，全是他的錯覺。
陳掠呆在原地，忘了動，忘了周圍還在哄笑的人群。
蘇沐晴她們說說笑笑地走了，看也沒再看他一眼。
看熱鬧的人見沒戲了，也慢慢散了。一邊走還一邊議論，說他臉皮真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陳掠還站著。
他心里頭翻江倒海。
那是什么？眼花了？
不像。
系統(tǒng)說的“洞察之眼”？能看到人藏在心里的東西？還有那些情緒？連嫉妒都能變成看得見的綠光？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普普通通，啥光也沒有。
所以，蘇沐晴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底下蓋著的是空洞和累？她那些好姐妹，其實心里頭都在嫉妒她？
陳掠忽然覺得有點滑稽。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又沒完全笑出來。
他彎腰，撿起剛才因為太緊張掉在地上的水瓶。蓋子沒擰緊，灑出來一些，弄濕了一小片地。
他擰緊蓋子，把水瓶揣回兜里。
然后他轉(zhuǎn)身，也朝食堂走去。他肚子餓了，得吃飯。
路過那灘水漬的時候，他低頭看了看。水里模糊地映出他的臉，還有頭頂那片天。
天藍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