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又“哐當(dāng)”一聲被關(guān)上。
韓大偉和劉娟還愣在屋里，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半天沒回過神。
王梅花扛著那根磨得光滑的竹竿，腳步生風(fēng)。
村里的小路坑坑洼洼，她卻走得又快又穩(wěn)，那雙半舊的膠皮鞋踩在碎石路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每一步都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路過村口的榕樹下，幾個閑坐著曬太陽的老娘們看見她這身打扮，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哎，那不是大偉他媽嗎？這是要去趕海？”
“這么晚才出去，那還有什么好東西?！?/p>
“她媳婦娟兒才剛生，她不在家伺候月子，跑出去折騰什么？”
議論聲不大不小，正好能飄進王梅花的耳朵里。
她聽見了，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腳下的步子反而更快了。
你們懂什么。
她心里冷哼一聲。
這片海，她跟它打了一輩子交道。
上輩子為了生計，下輩子為了尋仇，每一片礁石，每一處沙灘，都刻在她的腦子里。
哪里有貨，哪里是空灘，她比誰都清楚。
尋常人趕海，都是往那片平坦開闊的沙灘去，人多，熱鬧，但撈著的也都是些不值錢的小魚小蝦。
王梅花的目標，根本不在那里。
她繞過人群，徑直朝著海灣最西邊，那片人跡罕至的礁石灘走去。
這里礁石嶙峋，下面是厚厚的爛泥，一腳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子，尋常人嫌這里危險又費力，根本不愿過來。
可王梅花知道，越是這樣的地方，才越藏著好東西。
她走到一片黑色的礁石旁停下，用腳探了探底下的泥，感受著那股熟悉的黏著力。
就是這里。
她彎下腰，眼神像鷹一樣銳利，開始在泥灘上搜尋。
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孔，只有針眼大小，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王梅花嘴角微微一撇。
就是你了。
她將手里的長柄鐵耙對準那個小孔，沒有絲毫猶豫，快準狠地挖了下去。
鐵耙?guī)鹨淮髩K黑泥，一條白白胖胖，足有她食指長的蟶子王，就在泥里扭動著身體。
她手腳麻利地撿起蟶子，扔進身旁的水桶里，發(fā)出“咚”的一聲脆響。
開了個好頭。
接下來，王梅花就像一個最高效的獵人。
她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淤泥，總能找到那些最隱蔽的氣孔。
每一次下耙，都絕不落空。
短短半個多小時，她帶來的小水桶，就已經(jīng)鋪了厚厚一層肥美的蟶子，個個鮮活得不得了。
就在她準備轉(zhuǎn)移陣地，去尋找更值錢的貨色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喲，這不是梅花嗎？怎么跑這窮地方來鼓搗了？”
王梅花抬頭一看，是村里有名的長舌婦李二嬸。
李二嬸提著個空蕩蕩的小籃子，顯然是在平坦的沙灘上沒什么收獲，溜達到這邊來看看。
她看著王梅花一身爛泥，腳下那個小破桶，撇了撇嘴，臉上滿是輕蔑。
“我說梅花啊，你也是想一出是一出。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好貨？你費這個勁干嘛？還不如早點回家，照顧你那金貴孫女呢?！?/p>
話里話外，都是對王梅花家生了個孫女的嘲諷。
要是擱在上輩子，王梅花早就炸了，非得跟她對罵上半天不可。
可現(xiàn)在，王梅花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連話都懶得回一句。
跟這種人計較，浪費口水。
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賺錢！
上輩子，她虧欠了劉娟太多。
別說坐月子，就連結(jié)婚時承諾給娟兒買的三金，最后都因為她找各種借口給賴掉了。
這輩子，她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給娟兒補上！
買最好的金子，打最時興的款式！
這是她重生回來，給自己定下的第一個小目標。
見王梅花不理自己，李二嬸自覺無趣，又酸溜溜地說了句：“裝什么啞巴，等會兒一個子兒都掙不著，看你還怎么橫?！?/p>
說完，她便扭著腰，準備離開這片“窮灘”。
王梅花依舊沒說話。
李二嬸還在絮絮叨叨
王梅花根本沒空理她，她這時正用鐵耙在一處礁石縫隙里，小心翼翼地掏著什么。
隨著她的動作，一只，兩只，三只……足足七八只男人拳頭大的青蟹，被她一只只抓了出來！
這些青蟹個頭極大，蟹殼在陽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光，兩只大鰲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肉質(zhì)飽滿的極品。
更要命的是，它們還糾纏在一起，明顯是一窩正在交配的蟹。
這種“交配蟹”，在海邊人眼里，可是大補中的大補，可遇不可求！
“我的天……”
李二嬸倒吸一口涼氣，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之前那些嘲諷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王梅花看都沒看她一眼，用早就準備好的草繩，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只大青蟹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小心翼翼地放進另一個專門帶來的網(wǎng)兜里。
做完這一切，她提起滿滿一桶蟶子和一網(wǎng)兜青蟹，轉(zhuǎn)身就走。
從頭到尾，沒跟李二嬸說一句話。
無視，才是最狠的打臉。
王梅花提著沉甸甸的收獲，直奔碼頭。
碼頭上人聲鼎沸，海鮮販子老張的攤位前圍滿了人。
老張是這一帶有名的識貨人，給價也公道。
王梅花擠進人群，把桶和網(wǎng)兜往地上一放。
“老張，看貨?！?/p>
老張正忙著給別人稱秤，聞言不耐煩地抬頭看了一眼，可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那幾只巨大的青蟹上時，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一把推開身邊的人，快步走過來，蹲下身子，拿起一只青蟹掂了掂，又翻過來看了看蟹臍。
“嚯！頂級的硬殼貨！還是交配蟹！”
老張激動地一拍大腿，“梅花，這貨，我收了！大青蟹我給你算72一斤，實誠價！”
這個價格，已經(jīng)算比較公平了。
王梅花當(dāng)然知道這些的價值，點點頭。
老張手腳麻利地稱重，青蟹一共5斤一兩，加上桶里那些蟶子，老張也爽快，大手一揮：“都是好東西，我也不跟你細算了，湊個整，一共給你五百塊！”
他從腰包里數(shù)出一沓嶄新的鈔票，遞給了王梅花。
一張張紅色的百元大鈔，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王梅花接過錢，仔細數(shù)了數(shù)，然后揣進了最里面的口袋里。
她提著空桶轉(zhuǎn)身回家，身后是老張的大嗓門和村民們壓抑不住的議論聲。
“王梅花今天發(fā)了?。∫惶司蛼晡灏?！”
“可不是嘛，比男人出海一天掙得都多！”
消息像長了翅膀，在她到家之前，就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小漁村。
當(dāng)王梅花推開院門時，正好看到幾個鄰居圍在自家門口，不知道聊什么。
看到王梅花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王梅花沒理會眾人探究的眼神，徑直走進屋里。
劉娟正靠在床上，聽著表姨張華小聲說著村里的傳聞，臉上還帶著半信半疑的神色。
看到王梅花進來，她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王梅花走到床邊，從兜里掏出那沓還帶著體溫的錢，沒有任何猶豫，“啪”的一聲，拍在了床頭柜上。
“拿著。”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給咱娃買好奶粉，買漂亮衣服?！?/p>
五百塊錢，紅彤彤的一片，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劉娟眼前。
劉娟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她看著那沓錢，又抬頭看看婆婆那張被海風(fēng)吹得通紅，還沾著幾點泥星的臉，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心頭。
之前所有的不安、惶恐、懷疑，在這一刻，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主動地喊了一聲：
“媽，您辛苦了。”
王梅花聽到這聲“媽”，心里那塊最硬的冰，也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笑了笑，轉(zhuǎn)身拿起掛在墻上的潮汐表看了一眼，眼神變得銳利而深邃。
“這才哪到哪?！?/p>
“明天，我去挖‘海人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