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花將韓大偉拉進堂屋,順手把門帶上。
屋里的光線暗了下來,氣氛也跟著沉重。
“媽,你干啥神神秘秘的?”韓大偉心里有些發(fā)虛。
王梅花沒坐,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眼神像兩把錐子,直直的看著他。
“村口那幾個人,是不是找你‘玩幾把’?”
韓大偉的眼神瞬間躲閃開去,不敢跟她對視。
“媽,你說啥呢。”
他梗著脖子,嘴硬道,“就是幾個朋友,站那兒聊聊天,吹吹牛?!?/p>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又不傻?!?/p>
“你不傻?”
王梅花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冰碴子,“你要是真不傻,就不會跟那群人混在一起!”
她上前一步,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你以為是朋友叫你玩幾把,熱鬧熱鬧?”
“我告訴你,那是人家給你挖好了坑,就等你往下跳!”
“他們那是殺豬盤!”
韓大偉渾身一震,臉色微變:“媽,你別聽人瞎說,什么殺豬盤,沒那么嚴重?!?/p>
“沒那么嚴重?”
王梅花盯著他的眼睛,“領(lǐng)頭的那個,外號叫小刀劉,是不是?”
韓大偉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是不是跟你說,就是哥幾個湊個局,輸贏不大,純粹解悶?”
“是不是還跟你說,最近手氣旺,帶你發(fā)點小財,給你女兒買奶粉?”
“是不是約你晚上去鎮(zhèn)東頭的廢棄漁船上?”
王梅花每說一句,韓大偉的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后背的衣服瞬間就濕透了。
這些話,跟小刀劉今天上午說的一樣!
他媽怎么會知道?!
“媽……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王梅花眼圈紅了,聲音里透著后怕和無盡的悲涼。
上輩子,就是這個小刀劉,用一模一樣的話術(shù),把他兒子騙上了賭桌。
從一開始的輸贏幾十塊,到后面,兒媳沒了,他就自暴自棄,輸了十幾萬。
那些血淋淋的教訓,她到死都記得!
“韓大偉,你給我聽清楚了!”
王梅花壓低了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話。
“那個小刀劉,手底下養(yǎng)著一幫人,專門在咱們這十里八鄉(xiāng)設(shè)局。坑的就是你們這種,總想著一步登天的蠢貨!”
“他們會先讓你贏幾次,給你點甜頭,等你上了癮,就一把讓你輸個精光!”
“輸光了,他們就借錢給你,九出十三歸的高利貸!你借一萬,到手只有九千,還的時候連本帶利要還一萬三!”
“你要是還不上,他們就去你家鬧,潑油漆,砸玻璃,讓你家無寧日!”
“咱們村西頭的王四,前年新蓋的房子為什么賣了?就是被這伙人逼的!”
韓大偉徹底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他想起來了,小刀劉今天確實提了一嘴,說要是沒錢,他可以先“借”給他周轉(zhuǎn)。
“撲通”一聲。
韓大偉腿一軟,癱坐在了椅子上,臉上血色盡失。
“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聲音發(fā)顫,“我以后再也不跟他們來往了,我發(fā)誓!”
看到兒子這副魂飛魄散的樣子,王梅花心里那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緩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大偉,記住,錢要靠自己一雙手去掙,歪門邪道來的錢,早晚會讓你家破人亡?!?/p>
……
下午,王梅花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服。
她走進里屋,劉娟正側(cè)著身子,看著熟睡的女兒,臉上滿是溫柔。
“娟兒,醒著呢?”
“嗯,媽?!眲⒕昊仡^,沖她笑了笑。
王梅花看著孫女那張粉嫩的小臉,心都化了。
她在家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叫上還心神不定的韓大偉。
“走,跟我去趟縣城?!?/p>
臨出門時,劉娟靠在門框上,有些擔心地囑咐道:“媽,您別太累著,家里夠花就行。”
王梅花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心里暖烘烘的。
這個媳婦,是真不錯。
以前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眼瞎呢?
到了縣城,王梅花帶著韓大偉直奔最大的那家金店。
店里燈火通明,玻璃柜臺里,金燦燦的首飾晃得人眼花。
韓大偉跟在后面,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顯得局促不安。
王梅花卻像鎮(zhèn)定自若,指著一條做工精致的鎖骨鏈。
“妹子,把這條拿出來我看看?!?/p>
那項鏈款式很新穎,不是村里常見的那種鏈子,而是一個小巧的福字吊墜,下面綴著一粒小金珠,看著就秀氣。
“大姐,這個三千八百八十八?!?/p>
售貨員先報價,就怕這些大媽消遣她。
韓大偉一聽價格,心都抽了一下。
王梅花卻點了點頭,售貨員這才拿出來。
接著她把項鏈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真不錯啊。
隨后就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今天剛賣沙蟲的那沓錢。
“就這個了,包起來?!?/p>
整個過程,干脆利落。
售貨員的眼睛都直了,這大媽沒看出來啊,這么爽快,還沒有五分鐘呢!
韓大偉徹底懵了,他愣愣地看著母親付了錢,接過包裝好的紅絲絨盒子,直到走出金店,才回過神來。
“媽,你這是……哪來這么多錢?”
“這是媽欠娟兒的?!?/p>
王梅花把盒子塞到他手里,“結(jié)婚時,該給娟兒的三金,咱家一樣沒給。現(xiàn)在媽手里錢不多,先把這項鏈補上,剩下的,以后媽掙了錢再給她買?!?/p>
韓大偉拿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卻覺得有千斤重。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他一個大男人,打了這么多年魚,掙的錢也就將將夠溫飽。
如今,反倒要靠他媽下海去拼,才能給媳婦補上一件首飾。
他覺得自己窩囊透了。
那股被他強行壓下去的念頭,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要是……要是在賭桌上贏一把大的,是不是就什么都有了?
王梅花看他拿著盒子,低著頭,心事重重的樣子,心里咯噔一下。
她忽然明白了。
光是阻止他去賭,是沒用的。
一個男人,沒了心氣,閑在家里,遲早要出事。
她不能護他一輩子,她死了以后怎么辦?
必須得給他找個正經(jīng)事做,讓他忙起來,讓他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挺直腰桿!
等會到家,把張華支出去買東西。
等屋里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時,王梅花把韓大偉手里的盒子拿過來,走到了劉娟的床邊。
“娟兒,來,打開看看?!?/p>
劉娟疑惑地接過盒子,輕輕打開。
當那條精致的金項鏈映入眼簾時,她的呼吸都停滯了。
金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屋子里,顯得那么不真實。
“媽……這……”
她眼睛都直了,不敢相信地看著王梅花。
她伸出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
不是做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