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時候回來?”
寧染秋目光呆滯地坐在醫(yī)院外的花壇邊,指尖顫抖著撥通老公周聲逸的電話。
M國現(xiàn)在凌晨一點。
聽筒里有勁歌熱舞的聲音,周聲逸在酒吧。
“項目沒完,不回?!?/p>
男人聲線慵懶,含著酒意,同時帶著點不耐。
“還要多久?”
寧染秋用力攥緊手機。
“不知道。”
“那……能不能抽空回來一趟?我……”
“你煩不煩!”
周聲逸低喝。
“這么著急離婚,趕著嫁給別人?”
寧染秋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一下子啞了。
心臟一陣刺痛,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開。
胃里一陣翻涌。
她緩了幾秒,強忍著不適解釋,“我不是……”
“聲逸哥,你干嘛呢,快過來陪我喝酒呀!”
電話里清晰傳來一個嬌滴滴的黏膩女聲。
很熟悉。
是趙皎月,當下娛樂圈小花旦。
“來了?!?/p>
周聲逸應了一聲。
不知是因為這聲音的催促,還是因為她,語氣緩和了些。
“你別鬧了,離婚的事等我回去再說?!?/p>
“嘟嘟嘟——”
寧染秋失神地望著熄滅的手機屏幕。
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蜷縮起身子。
手里的診斷報告掉在地上。
滿滿一頁紙。
總結(jié)起來四個字,胃癌晚期。
“染秋,你是醫(yī)生,明白這份報告意味著什么,想做什么,趁現(xiàn)在去做吧,別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治療上。”主任的聲音猶在耳邊。
“我還有多少時間?”寧染秋聲音冷得像冰。
“兩個月,或者一個月,再或者……”
從現(xiàn)在開始,隨時會死。
可周聲逸,連聽她說一句“快死了”的耐心都沒有。
算了。
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謂。
十七歲那年借住周家,與他一起長大,到成為夫妻……誰能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三個月前,她提出離婚。
周聲逸只回了四個字:“等我回去?!?/p>
他拖到現(xiàn)在都不回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寧染秋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診斷報告,準備去打個車。
“小秋?”
身后響起一道闊別已久的聲音。
寧染秋動作一頓,回過頭。
是周聲逸的堂哥周肅白,周家的長孫。
婚后從周家老宅搬出來,她見到周肅白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偶爾在財經(jīng)新聞上看到關于他的消息,只知他在國外發(fā)展。
和兩年前比,他依舊英俊。
面頰線條清瘦,眉眼間沉淀出更深沉的疏離。
唯一的不同,是那雙黑眸里此刻多了些驚訝。
寧染秋知道,她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怎么在這兒?病了?”
周肅白走近,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無聲的壓迫感一如既往。
面對他,寧染秋總有種學生面對老師的局促,垂了垂眼,低聲道:“嗯,是生了點病?!?/p>
周肅白審視著她,“哪兒不舒服?”
“……胃癌?!?/p>
空氣靜了一瞬。
一旁提著花籃的助理看過來,瞳孔微微放大。
周肅白面上卻沒什么波瀾,平靜地吩咐助理,“你先上去,替我跟陳叔說,改天再來看他?!?/p>
助理點頭走了。
周肅白走到她身邊,很輕地拍拍她的肩,“走吧,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送你回去?!?/p>
-
寧染秋和周聲逸的婚房在市郊。
有些遠。
空氣好,環(huán)境好,一眼望出去是漫山遍野的綠樹。
當初是她隨口說喜歡蕭山居這套房子。
周聲逸當天便買下來,說作為婚房。
回去的路上。
車廂里一片安靜。
放在平時,寧染秋或許會鼓起勇氣寒暄幾句,問問大哥的近況。
此刻她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呼吸都覺得累。
在周家住了十多年,周肅白性格冷肅,渾身透著距離感。
寧染秋連同周家所有小輩,對他都有幾分敬畏。
見到大哥都像是老鼠見了貓,能躲就躲。
周聲逸每每在背后調(diào)侃這位堂哥,寧染秋沒跟著一起鬧,卻也不反駁。
誰能想到,第一個知道她要死的人,竟是這位關系最疏遠的大哥。
到家以后,寧染秋去廚房給大哥倒水。
周肅白伸手攔她,“你歇著吧,我去。”
寧染秋沒客氣。
兩個月前辭退了保姆,如今這所房子里只剩她一個人。
冷冷清清。
許久沒收拾,茶幾上落了層薄灰。
周肅白只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在沙發(fā)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問:“什么階段?”
水溫正好,寧染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晚期?!?/p>
周肅白神情微滯。
沉默片刻,他又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
“去國外看看?或許還有辦法?!?/p>
“算了,大哥,”寧染秋搖搖頭,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我是醫(yī)生,我清楚?!?/p>
說來諷刺。
寧染秋一個內(nèi)科醫(yī)生,每天為別人診治胃病,到頭來,自己的胃壞了。
這方面沒人比她懂。
周肅白徹底沉默下來,不再提治療的事。
“聲逸呢?什么時候回來?”
寧染秋垂下眼睫,盯著杯中的顫動的波紋,“不回來,我沒告訴他?!?/p>
“吵架了?”
“沒有。他說忙,沒空回來。”
周肅白顯然不知道他們離婚的事,只當又吵架了。
-
夜色將至,房間暗下來。
周肅白起身,打開客廳的燈,“想吃什么?我給你做?!?/p>
寧染秋下意識拒絕。
“大哥你肯定很忙,不用照顧我,我隨便煮碗面……”
“再忙也不差這點時間?!敝苊C白打斷她,挽起襯衫袖子,“你在沙發(fā)上躺一會兒,我來煮。”
寧染秋怔了怔。
依言在沙發(fā)上躺下。
或許是虛弱的原因,這一趟,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過來,廚房里飄散著食物的香氣。
島臺上放著新鮮的蔬菜水果,顯然是剛采購回來的。
周肅白高大的身影在灶臺和案板間忙碌著,正將煮好的面條從鍋里撈出。
視線不經(jīng)意撞上。
周肅白朝她溫和地笑了笑,“餓了吧?馬上就好。”
或許是太久沒見。
寧染秋幾乎忘了在老宅和大哥相處的日子。
記憶中那個嚴肅、冷峻、充滿距離感的大哥,此刻竟在暖黃的燈光下,為她煮著一碗面。
這反差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
清湯面咸淡剛好。
她一向不喜吃蔥花,面里一點也沒放。
寧染秋挑起一筷子面,被燙了下,忍不住吸了口氣。
“慢點?!敝苊C白適時遞來一張紙巾,聲音溫和。
寧染秋接過。
前一秒努力維持著平靜,下一秒兩滴淚毫無預兆地砸進碗里。
她擦掉眼淚,繼續(xù)吃面。
然而眼淚越來越多……
寧染秋看著眼淚撲簌簌掉進碗里。
心想著好好一碗面……浪費了。
她放下筷子,想去拿紙巾,周肅白已經(jīng)把紙巾遞過來。
這是她查出癌癥后第一次落淚。
壓抑了許久的恐懼、委屈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想哭就哭吧?!?/p>
周肅白聲音低沉安穩(wěn)。
寧染秋再也撐不住,丟下筷子,雙手捂住臉,哭聲從指縫中斷斷續(xù)續(xù)溢出來。
婚后積壓的委屈,病痛的折磨……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壓下來。
寬厚溫熱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周肅白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口型似乎在說:“別怕,大哥陪著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