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碎分的抉擇八月的南方小城,梧桐樹上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空氣黏稠得化不開。
林曉夢攥著那張薄薄的高考成績單,指尖掐得發(fā)白。483分,距離本科線僅僅3分之差。
“就差3分??!”母親王秀英一把搶過成績單,聲音尖利得刺破悶熱的午后,
“平時不是挺能學的嗎?關(guān)鍵時刻就掉鏈子!”曉夢低著頭,汗水順著額角滑落,
在水泥地上洇開一個小點。她沒敢說考試那天早上發(fā)了高燒,是咬著牙撐完全場的。
說了也只會換來一句——“為什么偏偏考試那天生???”父親林建國在一旁悶頭抽煙,
半晌才說:“復讀一年吧。”“復讀?說得輕巧!一年學費生活費得多錢?你掙得來嗎?
”王秀英猛地將成績單拍在桌上,“紡織廠正在招工,明天我就帶你去報名。
”曉夢猛地抬頭:“媽,我想上大學...”“上什么大學?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最后還不是要嫁人!”王秀英不容分說地下了定論,“進了廠踏實干,過兩年找個好人家,
比什么都強。”那一夜,曉夢躺在床上淚流滿面。書桌上還堆著厚厚的復習資料,
墻上是她手寫的夢想大學名單。她曾經(jīng)那么接近夢想,如今卻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第二天,她被母親押著走進紡織廠大門。轟隆的機器聲震耳欲聾,空氣里飄浮著細小的棉絮,
工人們面無表情地在流水線上忙碌。“這就是你以后要待的地方。
”王秀英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廠辦主任打量曉夢一眼:“高中生?可惜了。
去二車間吧,跟蘇師傅學擋車。”二車間里,
一個四十多歲、神色嚴厲的女工正在訓斥一個年輕女工:“接線頭是這樣接的嗎?
浪費多少線!”那女工轉(zhuǎn)頭看見曉夢,眉頭一皺:“新來的?我是蘇師傅。跟我來。
”曉夢手足無措地跟著,聽蘇師傅講解機器操作,腦子一片混亂。棉花絮飛進鼻腔,
讓她忍不住打噴嚏?!皨蓺?!”蘇師傅冷哼,“在這里可沒人把你當大小姐?!蔽缧輹r,
曉夢獨自躲在廠區(qū)后院的梧桐樹下,從兜里掏出一本皺巴巴的《紅樓夢》,
這是她偷偷帶來的唯一慰藉。“你也喜歡看書?”一個溫潤的男聲從頭頂傳來。曉夢抬頭,
逆光中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白襯衫洗得發(fā)亮,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
“我...隨便看看。”曉夢慌忙把書藏到身后。男生笑了:“我是周致遠,復旦中文系的,
回來過暑假。經(jīng)常來這棵梧桐樹下看書。”復旦中文系...曉夢心里刺痛一下,
那原本是她的夢想?!拔医辛謺詨?。”她小聲說?!傲謺詨簦芎寐牭拿?。
”周致遠自然地坐在她旁邊,“你喜歡《紅樓夢》里哪個人物?”就這樣,
兩個年輕人在一棵梧桐樹下,因一本書結(jié)緣。2 梧桐樹下的邂逅傍晚下班,
曉夢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廠門,聽見一陣喧鬧的音樂聲。循聲望去,
一家新開的音響店門口圍滿了人,店里傳出小虎隊的《愛》?!皶詨簦?/p>
”閨蜜夏小雨從人群中鉆出來,一把拉住她,“快來!這家店老板是我初中同學,人特帥!
”音響店里,一個穿著花襯衫、牛仔褲的男生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他頭發(fā)略長,
嘴角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陳浩,這是我閨蜜林曉夢,剛進紡織廠的高材生!
”小雨大聲介紹。陳浩抬眼看來,目光在曉夢臉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歡迎光臨,
看上什么隨便試?!睍詨粲行┎蛔栽诘貏e開臉。
她和陳浩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乖乖女,一個是看似不羈的個體戶。
日子一天天過去,曉夢在工廠里艱難適應。她手笨,經(jīng)常接不好線頭,蘇師傅沒少罵她。
廠花趙倩更是明里暗里刁難,常把最難做的機器分配給她。
唯一安慰的是午休時間能在梧桐樹下與周致遠聊文學、談夢想。周致遠總是鼓勵她:“曉夢,
你可以參加成人高考,不要放棄讀書?!倍惡苿t時不時出現(xiàn)在廠門口,
以“順路”為借口送她回家,有時塞給她幾盤最新流行歌曲磁帶。“女孩子家家的,
別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蓖跣阌⒖吹酱艓В櫭季?。十月的一天,
廠里突然通知開會。廠長面色凝重地宣布:“根據(jù)上級改革文件精神,廠里要實行優(yōu)化組合,
競爭上崗...”會場頓時炸開鍋?!笆裁匆馑迹恳脝T嗎?”有工人大聲問?!安皇遣脝T,
是優(yōu)化資源配置?!睆S長擦擦汗,“每個車間要精簡人員,實行績效考核...”散會后,
人心惶惶。蘇師傅把車間工人召集起來:“都聽到了?以后憑本事吃飯!月底考核,
最后三名要下崗培訓?!壁w倩瞥了曉夢一眼,陰陽怪氣地說:“有些關(guān)系戶可要現(xiàn)原形了。
”曉夢咬緊下唇,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危機感。那天晚上,
她第一次認真思考周致遠的建議——或許成人高考真的是條出路。然而命運總愛開玩笑。
就在曉夢鼓起勇氣向母親提出想?yún)⒓映扇烁呖紩r,王秀英猛地摔了手中的碗?!澳阏f什么?
還要讀書?家里什么條件你不清楚嗎?你爸高血壓住院,醫(yī)藥費都快湊不齊了!
”曉夢如遭雷擊:“爸住院了?什么時候的事?”“半個月了!怕影響你工作沒告訴你。
現(xiàn)在你跟我說還要花錢讀書?”王秀英紅著眼眶,“曉夢,現(xiàn)實點吧,咱們家經(jīng)不起折騰了。
”深夜,曉夢躲在被窩里無聲哭泣。就在她幾乎被絕望淹沒時,呼機突然震動。不,
是窗外傳來小石子敲擊的聲音。她推開窗,見陳浩站在樓下,示意她下來。
“聽說林叔叔病了?”陳浩開門見山,“需要多少錢?我先借你。
”曉夢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小雨告訴我的。別硬撐,誰沒個難處?
”陳浩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先拿著,不算利息,什么時候有了什么時候還。
”曉夢眼眶發(fā)熱,久久說不出話來。“另外,”陳浩頓了頓,“廠里是不是要改革了?
你有什么打算?”曉夢茫然搖頭。陳浩望向遠處梧桐樹:“知道嗎?
那棵樹每年冬天看上去都死了,但第二年春天總能發(fā)出新芽。人也一樣,
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蹦且豢?,曉夢看著眼前的男孩,
突然覺得他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工廠考核的日子越來越近,曉夢日夜苦練技術(shù),
手指被紗線割出無數(shù)細口。周致遠幫她搜集成人高考資料,
陳浩則時不時帶來一些“內(nèi)部消息”——廠里可能要大規(guī)模裁員了。
3 命運的字路口風暴在一個周五的早晨終于降臨。廠門口貼出大紅榜,
上面列出了首批下崗人員名單。工人們圍得水泄不通,驚呼聲、哭罵聲、嘆息聲交織在一起。
曉夢心跳如鼓,擠進人群尋找自己的名字。當看到“林曉夢”三個字赫然在列時,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夏小雨也榜上有名,她氣得直跺腳:“憑什么??!
趙倩那種人都留下來了!”更讓曉夢絕望的是,當晚回家,母親得知她下崗后竟一病不起。
醫(yī)生診斷是長期勞累加急火攻心,需要住院治療。站在醫(yī)院的走廊上,曉夢捏著薄薄的錢包,
里面只有這個月剛發(fā)的微薄工資。父親的醫(yī)藥費還沒結(jié)清,母親又倒下了,
而她自己失去了唯一收入來源。走投無路之際,她想起了陳浩的offer??墒?,
真的要接受他的幫助嗎?這意味著什么?而周致遠即將出國留學,
前天還問她愿不愿意等他回來...梧桐樹葉在窗外沙沙作響,曉夢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夏天將改變她的一生。醫(yī)院走廊的消毒水氣味刺鼻,曉夢攥著繳費單,
指尖冰涼。數(shù)字后面的零多得讓她頭暈目眩?!跋冉灰徊糠职?,
”收費處的阿姨從窗口瞥她一眼,“剩下的月底前補上?!睍詨魴C械地點頭,
掏出陳浩給的信封。指尖觸到厚度時她怔住了——遠比想象中多。“不夠再說。
”陳浩前一天的話在耳邊回響。他甚至沒讓她寫借條。夜幕降臨,曉夢守在母親病床前。
王秀英昏睡著,眉頭緊鎖,仿佛連夢境都在發(fā)愁。曉夢輕輕握住母親粗糙的手,
第一次發(fā)現(xiàn)那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傷口和繭子?!皨?,我會想辦法的?!彼吐暢兄Z,
盡管無人聽見。第二天清晨,曉夢在廠門口攔住同樣愁容滿面的夏小雨?!拔覀兊米鳇c什么。
”曉夢說。小雨苦笑:“能做什么?去菜市場撿爛菜葉?”“擺攤。
”曉夢吐出深思熟慮后的兩個字。小雨瞪大眼:“你?擺攤?你媽知道了非得氣死不可!
”“所以她不能知道?!睍詨粞凵駡远ǎ澳愣路?,我會算賬。
陳浩說他有個閑置倉庫可以借給我們用。”兩個女孩站在初秋的梧桐樹下,
計劃著人生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樹葉開始泛黃,但仍有幾片倔強地綠著。
陳浩的倉庫在一條偏僻的小巷里,十幾平米,堆滿廢棄音響設(shè)備,
灰塵在從破窗透進的光柱中飛舞?!皶簳r用著,不收租金,賺了錢請我吃飯就行。
”陳浩踢開一個紙箱,露出底下還算干凈的水泥地。曉夢和小雨花了整整兩天打掃。
曉夢負責清理和記賬,小雨跑去批發(fā)市場摸底。晚上曉夢還要去醫(yī)院陪護,
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周致遠臨走前來看她,帶來一摞成人高考復習資料。“曉夢,
別放棄讀書,”他語氣懇切,“等我回來,一切都會好的?!睍詨艚舆^書,心里酸澀。
他說的“好”和她需要的“好”似乎不是一回事。第一個周末,
她們拖著大包小包來到城南夜市。交管理費時,曉夢手抖得差點數(shù)錯錢?!扒颇銈冞@慫樣!
”旁邊攤位賣首飾的大姐笑話她們,“第一天出來擺?”小雨不服氣地懟回去,
曉夢卻只顧埋頭整理衣服。她按顏色和款式仔細分類,還手寫了標簽牌。
小雨從批發(fā)市場淘來的都是基礎(chǔ)款,曉夢靈機一動,買來絲帶、紐扣和碎布,現(xiàn)場改制。
“這能行嗎?”小雨懷疑地看著曉夢給一件白襯衫加手工繡花。事實證明曉夢的直覺沒錯。
改良后的衣服很快賣出幾件,但整體生意仍清淡。夜市人流如織,卻少有人在她們攤前停留。
“得想個辦法吸引人?!睍詨趱久肌5诙?,她帶來一塊小黑板,
用彩色粉筆寫上:“90年代新女性,穿出你的獨家風格”——旁邊還畫了幾件衣服的草圖。
效果立竿見影。不少女孩子被黑板吸引過來,曉夢趁機推薦搭配。她文學功底派上用場,
每件衣服都被她形容得獨具魅力:“這件紅毛衣像《滾滾紅塵》里林青霞穿的那款”,
“黑裙子配得上《倩女幽魂》的意境”...小雨負責夸贊和講價,兩人配合越發(fā)默契。
第二天收攤數(shù)錢,居然賺了五十多塊——相當于廠里兩天工資。希望像暗夜中的火星,
微弱卻真實。然而好運沒有持續(xù)。第五天傍晚,突然有人喊:“城管來了!”夜市瞬間炸鍋,
小販們卷起貨物四散奔逃。曉夢和小雨反應慢半拍,被幾個穿制服的人攔住?!皥?zhí)照呢?
”帶頭的人面無表情。兩個女孩傻眼了。她們根本不知道擺攤還要執(zhí)照。貨物被悉數(shù)沒收,
還開了罰單。曉夢死死攥著幾天賺來的錢,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翱奘裁纯蓿≡绺陕锶チ?!
”城管厲聲呵斥。回倉庫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小雨突然蹲在地上大哭:“不干了!
我丟不起這人!”曉夢也蹲下,輕輕拍她的背:“那我們能怎么辦?回去求廠里收留?
還是讓你媽繼續(xù)一天打三份工?”小雨哭聲漸弱。那晚曉夢去醫(yī)院,
母親突然問:“你手上怎么有劃痕?”曉夢慌忙藏起手——是改衣服時被針扎的。
“廠里機器刮的。”她撒謊。王秀英凝視女兒良久,嘆口氣:“要是太累就別干了。
”曉夢鼻子一酸,急忙低頭假裝削蘋果。轉(zhuǎn)機在一個周六下午出現(xiàn)。
之前買過衣服的一個女孩特意找來:“你們還賣衣服嗎?我同事特別喜歡那件改過的襯衫,
想問還有沒有?!睍詨艉托∮昝婷嫦嘤U?!柏浂急粵]收了...”小雨喪氣地說。
女孩很失望:“太可惜了,你們衣服挺特別的,比商場里千篇一律的好多了。”等女孩走后,
曉夢突然站起來:“我們不能放棄?!彼∮耆フ谊惡魄笾?。
陳浩聽罷皺眉:“執(zhí)照好辦,我?guī)湍銈冋谊P(guān)系。但得換個地方擺,城南夜市管得太嚴。
”他推薦了城東的一片空地,那里自發(fā)形成集市,管理寬松?!暗抢锶肆魃侔?。
”小雨嘟囔?!叭肆魃俨虐踩标惡普f,“而且,你們沒想過開店嗎?”“開店?
”曉夢愣住,“哪來的錢?”陳浩笑了:“一步步來。先站穩(wěn)腳跟?!毙碌胤焦蝗肆飨∩?,
但曉萌想出另一個主意。她讓小雨看攤,自己拿幾件精品衣服去寫字樓推銷。
起初屢吃閉門羹,直到遇到一個欣賞她搭配的白領(lǐng)姐姐,一次性買了三套送給客戶。
“你眼光很好,”白領(lǐng)姐姐遞名片,“我在外貿(mào)公司工作,需要時常送禮。
以后有好貨直接聯(lián)系我?!钡谝粡埫褚话谚€匙,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曉夢開始主動搜集潛在客戶信息,還讓小雨留意批發(fā)市場的緊俏貨。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盡管每天提心吊膽。曉夢白天擺攤推銷,晚上去醫(yī)院陪護,深夜復習功課。瘦得下巴尖尖,
眼睛里卻有了光。周致遠從國外來信,描述哈佛圖書館的宏偉和查爾斯河的浪漫。
曉夢讀著信,感覺自己與他的世界隔著一個銀河系。她回信只字不提艱辛,
只問波士頓的秋天是否也有梧桐樹。陳浩則時不時“順路”帶來吃的,
或者幫忙修倉庫的燈泡。有次曉夢發(fā)燒還硬撐著出攤,他二話不說收攤鎖門,
送她去醫(yī)院打點滴?!安灰??”他少有的嚴肅。曉夢昏沉沉地笑:“窮人的命不值錢。
”陳浩突然握住她的手:“誰的命都值錢?!蹦且豢?,
曉夢從他眼中看到某種從未見過的東西。十一月底,曉夢終于攢夠錢還清醫(yī)院欠款。
繳費時手都在抖,不是難過是驕傲。母親出院那天,王秀英看著女兒清瘦的臉龐,
突然問:“廠里真的還發(fā)工資嗎?”曉夢心跳漏了一拍:“當然發(fā)...”“別騙我了,
”王秀英輕聲說,“趙倩媽都跟我說了?!睍詨纛D時臉色煞白。王秀英卻只是嘆了口氣,
伸手撫平女兒衣領(lǐng)的褶皺:“明天帶我看看你們的倉庫吧?!睍詨翥对谠兀恢?。
4 鳳凰涅槃的起點命運的轉(zhuǎn)折往往發(fā)生在最平凡的時刻。就在曉夢擔心如何向母親交代時,
之前合作過的白領(lǐng)姐姐突然找來,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廣交會明年春季開展,
我們公司爭取到一個服裝展位,但設(shè)計人員突然辭職。我記得你的審美很好,有興趣合作嗎?
”曉夢屏住呼吸。廣交會!那是她只在新聞里聽過的名詞。
“可我...沒有公司也沒有資質(zhì)...”“掛靠我們公司就行,”白領(lǐng)姐姐微笑,
“關(guān)鍵是你的設(shè)計能力和樣品。如果通過審核,所有費用我們承擔,利潤分成。
”機會來得太突然,曉夢幾乎不敢相信。但看著對方真誠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氣:“我需要和合伙人商量一下?!碑斖恚?/p>
曉夢、小雨和陳浩在倉庫里邊吃盒飯邊開會?!皬V交會?!”小雨尖叫,“我們能行嗎?
”陳浩比較務實:“需要多少啟動資金?樣品怎么做?工期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