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花張了張嘴，老臉漲得通紅，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雞。
病房里，幾個妹妹都憋著笑，想笑又不敢笑，表情一個比一個古怪。
還是小姨，王梅花的三妹王秀反應最快。
她一把拉過韓大偉的胳膊，笑著捶了他一下。
“你這傻小子，這都聽不出來？你媽這是心疼你媳婦兒，拐著彎地罵你呢！意思是讓你以后把媳婦兒孩子放第一位！”
王秀一邊說，一邊朝王梅花猛使眼色。
王梅花立刻就借著這個臺階下來了。
她把臉一板，瞪著兒子，聲音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嚴厲。
“以前是我糊涂！你小姨說得對！”
“韓大偉，你給我記住了！錢什么時候都能掙，老婆孩子只有一個！以后再敢讓你媳婦兒受一點委屈，我打斷你的腿！”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旁邊眼眶發(fā)紅的劉娟，心里翻江倒海。
他媽……這是真的轉性了？
而靠在床上的劉娟，聽著這番話，更是心頭一顫，那股剛被壓下去的淚意，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她趕緊低下頭，怕被人看見。
回家的路，是韓大偉開著家里那輛破舊的五菱宏光。
車子發(fā)出“哐當哐當”的聲響，慢悠悠地行駛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
劉娟抱著襁褓里的女兒，坐在后排。
她透過車窗，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樹木，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婆婆。
婆婆的背影挺得筆直，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前方。
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從醫(yī)院里那碗熱騰騰的烏雞湯線面，到剛剛那番維護她的話，都讓劉娟感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她甚至有些害怕，怕這只是曇花一現，怕車子一到家，那個熟悉又刻薄的婆婆就會回來。
可心里，又有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期待，悄悄地生根發(fā)芽。
車子終于在自家院門口停下。
幾個妹妹扶著劉娟下車，王梅花則手腳麻利地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屋里搬。
趁著韓大偉去停車的功夫，二姨王蘭把王梅花拉到院子的角落里。
幾個妹妹也圍了上來，臉上都帶著關切。
“大姐，你能想通，我們都替你高興?！?/p>
二姨王蘭語重心長地開口，“娟兒是個好孩子，吃了那么多苦，你以后可千萬別再說那些傷人的話了?！?/p>
四姨也跟著點頭：“是啊大姐，家和才能萬事興，你看孩子多可愛，別再惦記著什么孫子不孫子了?！?/p>
王梅花聽著妹妹們的勸告，心里一片溫暖。
上輩子，她就是沒聽這些勸，才一步步走到了絕路。
她看著她們，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堅定。
“放心?！?/p>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以前的那個王梅花，已經死了?！?/p>
這話里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決絕，讓幾個妹妹都愣住了，心里莫名一驚。
她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大姐這次，好像是真的不一樣了。
安頓好劉娟和孩子躺下，王梅花交代韓大偉好好守著，自己則轉身就出了門。
不到半個小時，她又回來了。
身后還跟著一個五十多歲，面相和善，看著就手腳勤快的婦人。
“表姨？”韓大偉認出了來人，是村東頭的遠房親戚張華。
張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干活也利索，就是家里窮，男人死得早，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孩子。
王梅花沒理會兒子的驚訝，直接把張華領到了劉娟的床前。
她當著兒子兒媳的面，拉著張華的手，態(tài)度誠懇。
“表姨，有件事想拜托你。”
“娟兒這月子，我想請你來照顧。你什么都不用管，就一天三頓，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再幫著搭把手，洗洗孩子的尿布就行?！?/p>
張華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擺手：“梅花，你這是說哪里話，都是親戚，娟兒坐月子，我過來幫幫忙是應該的，說什么請不請的?！?/p>
王梅花卻搖了搖頭，表情嚴肅。
她從兜里掏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一層層打開，里面是厚厚一沓錢。
她把錢直接塞到張華的手里。
“表姨，這不是幫忙，是請你來干活，這一個月，五千塊錢！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把我們娟兒和孩子，給我照顧得白白胖胖的！”
“五千塊！”
韓大偉和床上的劉娟，幾乎是同時驚呼出聲。
兩個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圓，死死地盯著張華手里那沓紅色的鈔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五千塊！
這是一個家里兩三個月的生活費了！
劉娟徹底懵了。
她躺在床上，腦子里嗡嗡作響，感覺自己像是在聽天書。
婆婆竟然愿意花五千塊錢，請人來伺候她坐月子？
這……這怎么可能？
王梅花不是不肯自己照顧。
一個是她能感覺兒媳劉娟還是怕她，正好她出去，叫兒媳緩緩。
一個就是這段時間退大潮，她要去看看，多賺點錢。
還有就是，隱約記得上輩子村里有個人在什么地方挖了很多海人參，只是她有點忘記了，總之，先去趕?？纯础?/p>
看著兒子兒媳震驚的模樣，王梅花心里反而平靜下來。
她知道，只有這樣實實在在的付出，才能一點點彌補她曾經犯下的錯。
“對了大偉，你這段時間也別出去了，退大潮你就得去遠的地方捕魚，得好多天回不來，先看好媳婦，孩子?！?/p>
“華妹子，小孩子晚上幫忙多看顧點，讓劉娟多躺著，不要老是起來?！?/p>
交代完張華一些注意事項，王梅花不顧眾人還處在震驚之中，轉身就走進了雜物間。
片刻后，她重新走了出來。
身上已經換上了一套破舊的衣服，手里提著一個水桶，肩上還扛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頭上綁著一個小鐵耙，腳上是一雙高筒的膠皮鞋。
王梅花頭交代一句我去趕海，就出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