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沈默?!?/p>
對面那人握筆的手僵在半空,一滴濃黑的墨點,在紙上暈開,像個刺眼的傷疤。
旁邊的年輕警員哼笑一聲:“林姐,就是這孫子,帶頭鬧事的。拘留得了,還審什么?!?/p>
林倩倩沒理會他,終于抬起了頭。
那張在我心上刻了七年的臉,此刻眼底的驚愕迅速褪去,只剩下淬了毒的譏誚。
“沈默?沉默的默?”
她扯了扯嘴角,笑聲又輕又冷。
她不等我開口,一張照片“啪”地摔在我臉上。
照片里,我正摟著一個妖艷的女人,背景是燈紅酒綠的KTV。
“行啊沈默,”她指甲點著照片上的女人,“七年不見,都學會為紅顏一擲千金了?你的第幾任?”
我的心狠狠一沉。
那是我即將暴露的搭檔。
我必須保護她。
她的視線,忽然釘死在我的脖子上。
那枚被我體溫捂了七年的子彈殼,此刻正暴露在她冰冷的目光里。
她死死盯著那枚彈殼,聲音繃得死緊,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這東西……你怎么還戴著?”
我笑了。
手腕上的銀手鐲冰得刺骨。
我迎著她的目光,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項鏈,當著她的面,像扔垃圾一樣扔在桌上。
“當啷”一聲,清脆又決絕。
“什么破玩意兒,”我語氣輕佻,“早該扔了?!?/p>
在她看不見的桌子底下,我戴著手銬的右手食指,在冰冷的金屬桌腿上,極有規(guī)律地敲擊著。
一短,一長,一短。
這是我們之間,只屬于我們的信號。
林倩倩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她眼里的最后一絲光,也滅了。
年輕警員氣得跳腳:“林姐!你看他這混賬態(tài)度!這種人渣……”
我沒理那個菜鳥,只是盯著林倩倩,勾起一個最無賴的笑。
“林警官,好久不見?!?/p>
我故意拖長了音調。
“想敘舊,等我出去,隨時奉陪?”
“哥們兒,你瞅啥?”
我叼著煙,蹲在燒烤攤邊上。
孜然和辣椒面混著炭火的香氣,一個勁兒往我鼻子里鉆。
我正盤算著,今晚是回那個狗窩一樣的出租屋,還是去“公司”宿舍湊合。
一個酒氣熏天的聲音,在我頭頂炸開。
我抬起頭。
一個光膀子、脖子上掛著條能拴狗的金鏈子的壯漢,正居高臨下地瞪著我。
他身后,還跟著三四個喝得東倒西歪的同伙。
另一張桌子,另一伙畫著半永久紋身的社會大哥,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眼神不善。
行吧。
兩撥人喝多了,準備開練。
我嘆了口氣,把煙頭扔地上踩滅,準備換個地方看熱鬧。
我一個臥底,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麻煩。
“嘿,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金鏈子見我沒反應,一把推在我肩膀上。
我皺了皺眉。
“我瞅我自己的煙,礙著你了?”
“草!還敢頂嘴!”
金鏈子大概是覺得在兄弟面前丟了面子,一把薅住我的衣領。
“你他媽是不是對面那桌派來的?擱這兒跟老子裝路人?”
對面那伙人也圍了上來。
“王胖子,你他媽別血口噴人!這孫子誰???我們不認識!”
兩伙人劍拔弩張。
而我,這個倒霉的路人,被夾在了最中間。
我試圖解釋:“各位大哥,誤會,我真就是路過吃串兒的?!?/p>
“吃你媽的串兒!”
王胖子一拳對著我臉就砸了過來。
我腦袋下意識一偏,拳風擦著我耳朵就過去了。
常年刀口舔血,躲閃早已是我的本能。
這一躲,徹底點燃了火藥桶。
“還敢躲!兄弟們,給我干他!”
“弄他!”
一瞬間,我成了兩伙人共同的敵人。
拳頭、酒瓶子、塑料凳子,雨點般地朝我身上招呼。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也頂了上來。
老子在毒梟身邊裝了七年孫子。
每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
到頭來,還得受你們這幫雜碎的氣?
我不再忍。
一腳踹開最前面的人,順手抄起一個啤酒瓶,“砰”地一聲在桌角敲碎。
我握著帶尖的瓶頸,眼神冰冷地掃過他們。
“誰他媽再動一下試試?”
那股子從尸山血海里磨出來的狠勁兒,瞬間鎮(zhèn)住了場子。
可惜,酒精是最好的壯膽藥。
短暫的安靜后,是更瘋狂的圍攻。
我無奈地加入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混戰(zhàn)。
說實話,對付這幫烏合之眾,比應付龍哥手下那幫亡命徒輕松得多。
我沒下死手。
拳腳只找關節(jié),只攻軟肋,卸掉他們的力氣,卻不留重傷。
就在我一腳踹飛最后一個試圖偷襲的家伙時,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
我心里一咯噔。
完了。
幾分鐘后,我,連同那兩伙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好漢”,一起被塞進了警車。
我雙手被銬在背后,靠著車窗。
窗外的霓虹飛速倒退,我心里只??嘈?。
當臥底七年,出生入死,沒栽在毒販手里,結果因為看熱鬧把自己送進來了。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我那唯一的上級老張,下巴都得笑脫臼。
到了派出所,我們這群人被挨個分開審訊。
輪到我時,一個小警察領著我進了一間審訊室。
“進去!老實點!”
我走進去,坐在冰冷的鐵椅子上。
對面,一個女警正背對著我,整理桌上的文件。
那身熟悉的警服,那個扎得一絲不茍的馬尾,在我心上狠狠一晃。
“姓名?”
她頭也不抬地問,聲音清冷,帶著一絲不耐煩。
這個聲音……
我喉結滾動了一下,艱澀地開口。
“沈默?!?/p>
她握筆的手,僵在了半空。
空氣凝固了。
她緩緩地轉過身。
一張我刻在骨血里,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時反復描摹的臉,撞進我的視線。
林倩倩。
我的前女友。
七年不見,她臉上少女的青澀徹底褪盡,只剩下清晰利落的線條。
一身警服襯得她英姿颯爽。
只是那雙曾經只映著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震驚、錯愕,以及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諷。
“沈默?”
她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在確認一個天大的笑話。
“沉默的默?”
她嗤笑一聲,每個字都像冰碴子。
“你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這么能打啊,都打到我局子里來了?!?/p>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刀一刀地剜著我。
我看著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手腕上的銀鐲子冰冷刺骨,提醒著我此刻的身份。
我是一個街頭斗毆的嫌犯。
而她,是審訊我的警察。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審訊桌,隔著黑與白,也隔著整整七年的時光鴻溝。
“林警官,”我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吊兒郎當,“好久不見。”
“敘舊的話,等我出去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