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云層沉甸甸壓在蘇家老宅的鎏金屋頂上,悶雷在遠處滾動。挑高客廳的水晶吊燈將冰冷光束潑在意大利大理石地磚上,光潔如凍結的湖面。林馨第三次擦拭那張三米長的紅木餐桌邊緣,棉布抹過繁復的歐式卷草雕花,洗得發(fā)白的袖口蹭上暗紅色木蠟,像道陳舊血痕。
“磨蹭什么?”周雅茹的高跟鞋聲如冰錐鑿擊樓梯,香奈兒套裝的斜紋軟呢鑲著冷銀邊,襯得她目光淬毒,“客人的雪茄灰都比你值錢!動作麻利點!”
沉重的雕花橡木門被傭人無聲拉開。蘇林攜著雨前潮濕的土腥氣與父親蘇宏遠并肩而入。他深灰西裝肩頭沾著室外潮氣,目光觸及廳中那抹淡藍身影時驟然凝滯,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嘴唇微張似要言語。周雅茹刀鋒般的視線瞬間釘在他臉上。所有音節(jié)被生生扼殺在喉間,最終只化作一聲沉濁的嘆息,消散在凝滯如膠的空氣里。蘇宏遠則像沒看見林馨,徑直走向主位沙發(fā),抖開財經報紙。
銀質刀叉在骨瓷餐盤上刮擦的刺耳余音仍在耳膜震顫,傭人剛撤走最后一道甜點碟。周雅茹接過身后助理遞來的牛皮紙文件袋,看也不看,手腕一揚——
“啪!”
文件袋裹挾著冷風,重重砸在林馨面前剛擦凈的紅木桌面上,沉悶如裹尸布落地。
“林馨,”周雅茹指尖點著桌面,蔻丹紅得刺目,“把這個簽了?!?/p>
林馨沒有碰文件袋。燙金的《債務及股份轉讓確認書》標題從封皮下露出一角,散著幽冷寒氣。“關于馨康療養(yǎng)院的債務,”她的聲音干澀緊繃,“當初是蘇氏集團戰(zhàn)略投資部做的可行性報告,我父親遺留的連鎖藥店資產僅作有限擔保。根據《擔保法》…”
“法?”周雅茹像聽到荒誕笑話,紅唇咧開刻薄弧度,“破產清算的爛攤子也配談法?你那個沒用的爹,臨死前像條瘸皮狗一樣跪在蘇氏集團大門口的臺階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抱著保安的腿求施舍救命錢!保安的皮鞋都比他臉干凈!這種下賤胚子生的女兒,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跟我談法律?談條件?”
“媽!”蘇林猛地從沙發(fā)彈起,臉色鐵青,拳頭砸在餐桌邊緣震得銀器嗡鳴!
“蘇林!”蘇宏遠手中報紙“嘭”地拍在桌面,鷹隼般的目光如鐵索捆住兒子,“這個家輪不到你放肆!坐下!”
蘇林身體劇震,他死死盯著父親冰冷的臉,又看向母親淬毒的嘴角,眼底翻涌的怒濤最終在無聲的威壓中寸寸熄滅。他頹然跌坐回高背椅,指關節(jié)捏得慘白泛紫,深深插入發(fā)間,壓抑的悶哼從喉間擠出,像頭困獸。沉默在此刻成為最鋒利的幫兇。
貼身塑身衣的下腹部位置,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陣急促、低沉、近乎嗡鳴的震動!不是警報,是內置傳感器對心率血壓飆升的警示!
震動像電流瞬間擊穿林馨麻木的神經!她按在桌沿的手猛地收緊!暗袋里那張折疊的孕檢單硬角,正死死抵著那個微微隆起的、隱秘的弧度——妊娠九周!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就在周雅茹用最惡毒的字眼踐踏她父親最后的尊嚴、蘇林選擇懦弱背棄的時刻,在她身體里頑強地搏動著!
震動是喪鐘!更是沖鋒的戰(zhàn)鼓!她的孩子!絕不能在毒液浸泡的子宮里生長!絕不能成為這群吸血鬼未來的籌碼!
目光如淬火的刀子,狠狠刮過桌上那份三億枷鎖的賣身契,刮過周雅茹嘴角那抹勝券在握的獰笑,刮過蘇宏遠視若無睹的冷漠側臉,最后,帶著焚毀一切的烈焰,釘死在蘇林那張寫滿痛苦卻沉默如石的臉上!
沒有預兆!毫無遲疑!
林馨的身體像張拉到極致的弓猝然彈起!左手如電探向桌角果盤旁——那里靜靜躺著一柄周雅茹拆信件用的銀質裁紙刀!刃口寒光凜冽!
“你想干什么?!反了天了!”周雅茹的尖叫刺破屋頂!
刀光如冷月劈開凝滯空氣!
不是刺向任何人!
刀尖精準無比地刺向自己腰間!狠狠劃過束腰側面的高強度尼龍帶扣!
“咔噠——嘣!”
金屬卡扣崩裂聲如驚雷炸響!束縛應聲而開!塑身衣瞬間松脫!
暗袋里的秘密暴露在空氣里!林馨的手快得留下殘影!指尖捏住那張折疊的、重逾千斤的紙!
“看清楚了!”
孕檢單如一道白色閃電,被狠狠甩在《債務及股份轉讓確認書》刺目的黑色標題上!紙張攤開,“妊娠九周”、“宮內活胎”的字樣像燒紅的烙鐵燙進所有人眼底!
“這就是你們蘇家日思夜想的繼承人?!”林馨的聲音淬著冰與火!
周雅茹臉上的血色“唰”地褪盡!瞳孔縮成針尖!隨即又被狂喜和貪婪的洪流淹沒——繼承人!蘇家的血脈!活生生的籌碼!但她的狂喜甚至來不及在臉上完全綻放!
“想用這賣身契鎖死我?想拿我的孩子當你們未來的金礦?”林馨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酷的弧度,“做你們十八輩子的春秋大夢!”
在周雅茹“抓住她!”的尖叫沖破喉嚨之前!在保鏢如夢初醒撲上之前!在蘇林瞳孔地震伸手欲攔之前!
林馨的雙手,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十指如鐵鉗狠狠摳進債務書和覆蓋其上的孕檢單!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爆出青白!
“嘶啦——?。?!”
錦帛撕裂的尖嘯碾碎所有聲音!昂貴的紙張在她手中如同敗絮!
第一道裂口猙獰綻開!
“我的債!我自己扛!”她嘶吼著,瘋狂撕扯!
“嘶啦!嘶啦!嘶啦——!”
雪崩般的白色碎片瘋狂傾瀉!債務書與孕檢單的殘骸如同葬禮紙錢,瞬間覆蓋了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撲滅了水晶燈虛浮的光華!
“而這個孩子——”林馨抓起最后一把殘片,狠狠砸向周雅茹扭曲的臉!目光如審判之刃,刺穿蘇林瞬間慘白如紙的面孔!
“他是我林馨的骨血!與你們蘇家——”
一字一頓,字字濺血:
“恩!斷!義!絕!”
身體化作離弦之箭!
“砰——嘩啦?。?!”
沉重的落地玻璃門被她的肩膀狠狠撞開!狂風裹挾著豆大的、冰冷的雨點,如同億萬記響亮的耳光,劈頭蓋臉狠狠抽來!瞬間澆透單薄的棉裙!刺骨的冰冷卻帶來戰(zhàn)栗的狂喜——自由!這是洗刷恥辱的圣水!
庭院側門,一輛亮著橘黃色雙跳燈的出租車如同諾亞方舟在狂風驟雨中沉浮。
林馨赤著腳,踏過冰冷濕滑的草坪,泥水濺上小腿。保鏢的怒吼和腳步聲被狂風撕碎。
她一頭撲向洞開的車門!
濕透的烏黑長發(fā)凌亂地黏在蒼白如紙的臉頰和脖頸上,冰冷的雨水順著下頜線滾落。就在身體完全沒入溫暖干燥車廂的瞬間!
她猛地回頭!
目光!那目光如同淬了千年寒毒又燃著地獄業(yè)火的匕首,穿透重重雨幕和迷蒙的水汽,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釘在追到門口、渾身被暴雨徹底澆透、狼狽如落水狗的蘇林臉上!
閃電撕裂天幕!慘白的光照亮她高高揚起的右手!
掌心死死攥著一片染著泥污和水漬的殘??!
印著“馨康療養(yǎng)院股權”幾個模糊字樣的碎紙片,在電光下如同泣血!
“蘇林!”她的聲音竟在震耳欲聾的雷暴中異常清晰,帶著斬斷一切的、永不回頭的決絕,“告訴蘇家——”
出租車引擎發(fā)出一聲壓抑已久的、如同困獸脫閘般的咆哮!猛地啟動!
“——這出豪門狗血劇,”輪胎瘋狂碾過漢白玉地磚的碎裂聲伴奏著她最后的宣言,“老娘罷演了!”
車門“嘭”地關閉,隔絕了風雨,也隔絕了那個金玉其外的地獄。
后視鏡里,保鏢撲空的身影在暴雨中滑稽如皮影戲,蘇林僵立的身影被迅速拉遠、模糊。
林馨攤開緊握的右手。染著泥污的股權碎片黏在掌心,“股權”二字凸起的油墨被雨水洇開。指尖深深掐進紙片邊緣。
小腹深處,一種微弱卻清晰的搏動,第一次如同鼓槌,隔著潮濕的衣料,重重撞上她染著污泥的掌心——咚!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瘋狂擺動,刮不盡流淌的都市霓虹?;璋弟噹铮礉M泥漿的赤腳抬起,死死踩住副駕駛座上那張被雨水濡濕、邊緣卷曲的孕檢單。
引擎蓋下傳來沉悶而持續(xù)的轟鳴。新生的火種,正在席卷天地的暴雨里,嘶吼著,咆哮著,點燃了焚毀舊世界的燎原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