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因跪在儲秀宮的青石板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
聽著管事嬤嬤尖細(xì)的嗓音在空氣中劃開:"今后你們便是宮里的人了,記住,
舌頭是惹禍的根,眼睛是觀火的燈,不該說的別說,不該看的別瞧,方能在這宮里多活幾日。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將那點疼意死死攥住。三年前,
父親沈御史因彈劾權(quán)相被構(gòu)陷下獄,滿門抄斬的那日,也是這樣一個深秋,冷風(fēng)卷著落葉,
像無數(shù)只鬼爪,撓得人心頭發(fā)緊。她能活下來,全靠忠仆李嬤嬤用自己的孫女替了她,
如今她頂著"蘇州織造之女沈蘭因"的身份入宮,不過是為了離權(quán)力的中心近一點,
再近一點,近到足以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個個拽進地獄。同批入宮的秀女里,
有吏部尚書的千金柳如眉,生得明艷張揚,一進來便被封為才人,
賞賜流水般送入;有太傅之女蘇婉清,溫婉嫻靜,
據(jù)說一手簪花小楷深得太后喜愛;還有些家世尋常的,像她一樣,只得了個末等更衣的名分,
連住的地方,都是儲秀宮最偏僻的西廂房,四壁漏風(fēng),夜里能聽見老鼠跑過梁木的聲響。
"沈姐姐,你看柳才人那里又送東西來了,真真氣派。"同住的林更衣湊到窗邊,
語氣里滿是羨慕。沈蘭因正低頭繡著一方帕子,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再氣派,也是別人的。
咱們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她繡的是一株蘭草,葉片細(xì)長,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韌勁,
只是那蘭草的根須處,用極細(xì)的黑線繡了幾簇糾纏的荊棘,不細(xì)看,只當(dāng)是尋常的陰影。
林更衣撇撇嘴,不再說話。她大約覺得沈蘭因太過木訥,空有一副好皮囊,卻不懂鉆營。
沈蘭因也不在意,她知道,在這宮里,太早露出鋒芒的,往往死得最快。柳如眉那般招搖,
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果然,不過半月,便傳出柳才人在御花園與人爭執(zhí),
推搡了份位比她低的趙更衣,被皇帝罰禁足三日。沈蘭因聽到消息時,正在廊下曬藥草。
那是她托人從宮外帶來的,有安神的薰衣草,也有活血化瘀的當(dāng)歸,還有幾味不起眼的,
混合在一起,能讓人膚生紅疹,卻查不出根源。"沈更衣倒有閑情逸致。
"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沈蘭因轉(zhuǎn)身,見是蘇婉清,連忙行禮:"蘇才人。
"蘇婉清已因一筆好字得了皇帝青眼,晉了才人。蘇婉清目光落在她攤開的藥草上,
淺淺一笑:"妹妹還懂醫(yī)理?""不過是在家時跟著母親學(xué)過一點皮毛,讓姐姐見笑了。
"沈蘭因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她知道蘇婉清看似溫和,實則心思縝密,這樣的人,
不可不防。"宮中不比家中,妹妹還是謹(jǐn)慎些好。"蘇婉清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告誡,
"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擺弄的。"沈蘭因心中一凜,面上卻愈發(fā)恭順:"多謝姐姐提醒,
蘭因記下了。"蘇婉清沒再多說,轉(zhuǎn)身離去。風(fēng)拂過廊下的藥草,帶來一陣清苦的香氣,
沈蘭因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蘇婉清是在警告她,也是在試探她。
這宮里的人,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禁足結(jié)束后的柳如眉收斂了些,
但那股子驕縱勁兒仍在。她見沈蘭因生得貌美,又性子安靜,便時常來尋她的麻煩,
或是讓她替自己研墨,或是讓她站在一旁伺候著。沈蘭因從不反抗,總是低眉順眼地應(yīng)著,
甚至在柳如眉故意打翻墨汁弄臟她的衣服時,也只是默默退下去清洗。"姐姐,
你也太忍得下了。"林更衣替她擦拭著身上的墨漬,氣鼓鼓地說,"她憑什么這么欺負(fù)你?
"沈蘭因看著水中暈開的墨團,輕聲道:"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
"她要的不是一時的意氣之爭,她要的是柳如眉徹底倒下。機會很快就來了。中秋宮宴,
皇帝設(shè)宴款待后宮嬪妃,柳如眉為了爭寵,特意請了樂師,要獻一支《霓裳羽衣舞》。
她來找沈蘭因,讓她替自己縫制舞衣上的珍珠。那珍珠是南海進貢的東珠,顆顆圓潤飽滿,
價值連城。"沈蘭因,你可得仔細(xì)著點,若是弄壞了一顆,仔細(xì)你的皮!
"柳如眉趾高氣揚地說。沈蘭因接過裝著珍珠的錦盒,指尖微涼:"是,奴婢定會小心。
"夜里,沈蘭因在燈下縫制珍珠。她的動作極輕,極慢,每一顆珍珠都縫得恰到好處。
縫到最后一顆時,她停頓了一下,從發(fā)髻上取下一根銀簪,簪尖沾了一點無色無味的液體,
輕輕點在珍珠的孔眼里,然后才將它縫在舞衣的下擺處。那液體是她用幾種藥草提煉出來的,
遇熱便會融化,沾染在布料上,留下難以洗凈的黃痕。宮宴當(dāng)晚,柳如眉身著華服,
在殿中翩翩起舞。她旋轉(zhuǎn)跳躍,裙擺飛揚,引得眾人頻頻側(cè)目?;实垡部吹门d致勃勃,
不時點頭微笑。沈蘭因站在角落,端著一杯清茶,靜靜地看著。一曲舞畢,柳如眉盈盈下拜,
等待皇帝的賞賜。就在這時,有人低呼一聲:"看柳才人的裙擺!"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柳如眉舞衣的下擺處,竟有一塊明顯的黃痕,像是沾染了什么污穢之物。
在這富麗堂皇的宮殿里,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格外刺眼。柳如眉臉色瞬間慘白,
她慌亂地低頭看去,隨即尖叫起來:"不可能!這不可能!"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
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成何體統(tǒng)!拉下去,禁足景仁宮,沒有朕的旨意,不得出來!
"柳如眉被宮女拖下去時,還在哭喊著冤枉。沈蘭因輕輕抿了一口茶,茶水微苦,
卻帶著一絲回甘。她知道,柳如眉這一次,是很難再翻身了。柳如眉失勢后,
儲秀宮安靜了許多。沈蘭因依舊每日繡繡花草,曬曬藥草,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但她知道,
已經(jīng)有人注意到她了。那是一個午后,她正在院子里修剪月季,
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李德全突然來了,笑瞇瞇地說:"沈更衣,陛下在御花園賞荷,
說想找個人說說話,你隨咱家去一趟吧。"沈蘭因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公公稍等,
容我換件衣裳。"她回到房里,換上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裙,未施粉黛,
只在發(fā)髻上簪了一朵新鮮的茉莉。鏡中的女子,眉眼清秀,氣質(zhì)溫婉,
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柔弱,正是男人最容易心生憐惜的模樣。御花園的荷塘邊,
皇帝正坐在涼亭里,看著滿池的荷葉發(fā)呆。他穿著明黃色的常服,面容俊朗,
只是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沈蘭因走上前,盈盈下拜:"臣妾沈氏,參見陛下。
"皇帝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怔:"抬起頭來。"沈蘭因緩緩抬頭,目光清澈,
帶著幾分怯意,卻又不卑不亢。"你就是沈蘭因?"皇帝的聲音低沉,"朕聽說,
柳才人那件事,與你有關(guān)?"沈蘭因心中一緊,隨即垂下眼眸,
聲音帶著一絲委屈:"陛下明鑒,臣妾只是奉旨替柳才人縫制珍珠,至于為何會出現(xiàn)污漬,
臣妾實在不知?;蛟S是柳才人跳舞時太過投入,不小心沾染了什么吧。"她的語氣坦然,
眼神純凈,讓人看不出絲毫破綻?;实鄱⒅戳嗽S久,突然笑了:"你倒是會說話。
起來吧,陪朕坐坐。"沈蘭因謝恩起身,在皇帝身邊的石凳上坐下,身姿端正,
雙手放在膝上,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你懂醫(yī)理?"皇帝隨口問道。"略懂一些皮毛,
都是在家時母親教的。"沈蘭因答道,"母親說,女子學(xué)點醫(yī)理,既能照顧自己,
也能為家人分憂。""哦?那你看看,朕這身體,可有什么不妥?"皇帝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沈蘭因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輕輕搭上皇帝的脈搏。她的動作輕柔,指尖微涼,
觸碰到皇帝溫?zé)岬钠つw時,皇帝微微瞇起了眼睛。片刻后,沈蘭因收回手,
輕聲道:"陛下龍體康健,只是似乎有些心火旺,夜里恐怕睡得不安穩(wěn)。
臣妾這里有一些安神的薰衣草,可以給陛下制成香囊,或許能助陛下安睡。
"皇帝點點頭:"好,那就多謝你了。"那天下午,沈蘭因陪皇帝說了許多話,
大多是關(guān)于花草蟲魚,詩詞歌賦,她從不談及朝政,也不議論后宮是非,只是安靜地聽著,
偶爾說上幾句,卻總能說到皇帝的心坎里。臨走時,皇帝賞賜了她一對玉鐲,
還說:"你性子沉靜,不像宮里其他人那般浮躁,朕很喜歡。從今日起,
你就搬到承乾宮偏殿住吧,晉你為答應(yīng)。"沈蘭因心中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