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三年，豫東陳留縣下了場連陰雨，澇得地里的麥根都發(fā)了霉。林晚蹲在自家田埂上，
看著泡在水里的麥苗，手里的鐮刀“哐當(dāng)”掉在泥里——這是她家最后一畝能種的地，
要是再沒收成，娘的藥錢和弟弟的束脩，就全沒了著落。“晚丫頭，別蹲這兒了，
先去鎮(zhèn)上把這筐紅薯賣了。”娘扶著門框喊，聲音虛得像張紙。她去年冬天染了咳疾，
吃了三副藥都沒好，如今連下床都費(fèi)勁。林晚應(yīng)著，把紅薯裝進(jìn)竹筐，
又從灶房摸了塊涼餅揣在懷里，踩著泥往鎮(zhèn)上走。剛出村口，
就見個(gè)穿青布長衫的后生蹲在老槐樹下，手里捧著本破書，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這位公子，你咋蹲這兒？”林晚忍不住問。這后生看著不像村里人，面白無須，
手上連點(diǎn)老繭都沒有，倒像是城里的讀書人。后生抬頭，露出雙清亮的眼睛：“我叫沈硯，
是來尋人的。請問，這里是林家村嗎？”“是呢?！绷滞睃c(diǎn)點(diǎn)頭，“你尋誰？
俺們村就三十來戶人家，俺都認(rèn)識?！鄙虺幯劬σ涣粒瑥膽牙锾统鰪堊謼l：“我尋林晚，
她娘欠了我家藥鋪三兩銀子，說好這月還的?！绷滞淼哪樢幌伦影琢?。去年娘咳得厲害，
她去鎮(zhèn)上“仁心堂”抓藥，掌柜的不在，是個(gè)學(xué)徒給拿的藥，說先記賬。她哪知道，
那學(xué)徒竟是掌柜的兒子沈硯?！肮?，俺就是林晚?！彼o手里的筐繩，“銀子俺一定還，
只是這月收成不好，能不能寬限些日子？”沈硯盯著她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她筐里的紅薯，
忽然說：“我不要銀子，你雇我干活吧。我會識字，會算賬，還能幫你看地。管飯就行，
等你有了收成，再還我銀子?！绷滞磴读恕Ｋ犝f過雇長工的，沒聽說過雇讀書人的。
可眼下家里確實(shí)缺人手，娘病著，弟弟要上學(xué)，地里的活全靠她一個(gè)人。她咬咬牙：“行！
俺家有間空屋，你先住著。不過俺家窮，只能給你吃粗糧?！鄙虺幮α耍骸按旨Z就行，
我在城里天天吃細(xì)糧，早就膩了?！被亓思遥滞戆盐鲙渴帐俺鰜?，
又找了套爹生前的舊衣服給沈硯。沈硯換上衣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細(xì)白的手腕，
看著倒像個(gè)干活的樣子。第二天一早，林晚還沒起床，就聽見院里有動靜。她披衣出來，
見沈硯正蹲在灶房門口，手里拿著根棍子，在地上畫著什么?！澳愀缮赌兀俊绷滞韱?。
“我在算你家的地?！鄙虺幹钢厣系膱D，“你家有三畝地，兩畝在村東，一畝在村西。
村東的地地勢低，容易澇，得挖條溝排水；村西的地地勢高，容易旱，得修個(gè)水窖。
這樣一來，不管是澇是旱，都能有收成?！绷滞頊愡^去看，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地圖，
還有些她看不懂的符號?！斑@能行嗎？俺們村祖祖輩輩都是這么種的，沒人挖過溝。
”“試試就知道了。”沈硯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今天咱們先去村東的地，把溝挖了。
”林晚半信半疑地跟著沈硯去了地里。沈硯拿著鏟子，學(xué)著林晚的樣子挖溝，可沒挖幾下，
就累得直喘氣，手心還磨出了泡?！鞍硜戆伞！绷滞斫舆^鏟子，三兩下就挖了個(gè)深溝。
她力氣大，是村里有名的“鐵姑娘”，爹走后，她一個(gè)人扛著家里的擔(dān)子，
早就練出了一身力氣。沈硯坐在田埂上，看著林晚干活，忽然說：“你一個(gè)姑娘家，
咋這么能干？”林晚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不干咋整？娘病著，弟弟要上學(xué)，俺不干活，
全家都得餓死?！鄙虺帥]說話，從懷里掏出個(gè)小本子，在上面寫著什么。林晚湊過去看，
上面寫著“林晚，女，十六歲，力大，會種田，孝母，弟幼”。“你寫這干啥？”林晚問。
“記賬?！鄙虺幒仙媳咀?，“我?guī)湍愀苫?，也得記著你的好，以后好還你。”林晚笑了。
這讀書人，倒挺有意思。接下來的日子，沈硯每天跟著林晚下地。他雖然力氣小，卻懂得多。
他教林晚給麥子施肥，說用草木灰和糞肥混合著用，麥子長得壯；他教林晚識別害蟲，
說哪種蟲子用哪種草藥能治；他還幫林晚算收成，說今年要是收成好，不僅能還了銀子，
還能給娘抓更好的藥。村里的人見林晚帶了個(gè)讀書人回來，都議論紛紛。
有人說林晚想男人想瘋了，有人說沈硯是騙子，還有人說林晚肯定是欠了人家的錢，
被人逼著干活。林晚不在乎這些閑話，她只知道，沈硯幫了她很多。有一次，
她去鎮(zhèn)上賣紅薯，回來時(shí)遇上了大雨，路上滑，她摔進(jìn)了泥坑里，紅薯撒了一地。
她坐在泥坑里哭，覺得日子沒法過了。這時(shí)，沈硯打著傘跑過來，把她拉起來，幫她撿紅薯，
還說：“別哭，紅薯臟了沒關(guān)系，咱們回家洗干凈還能吃。日子總會好起來的。”那天晚上，
沈硯給林晚熬了姜湯，還幫她把濕衣服洗了。林晚看著沈硯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她長這么大，除了爹娘，還沒人這么疼過她。轉(zhuǎn)眼到了夏天，麥子熟了。沈硯幫林晚割麥子，
雖然割得慢，卻很認(rèn)真。林晚看著金黃的麥子，心里樂開了花。她算了算，
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不僅能還了沈硯的銀子，還能給娘抓兩副好藥，
給弟弟買件新衣服。收割完麥子，林晚請沈硯吃了頓好的，炒了雞蛋，還燉了只雞。
沈硯吃得很香，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飯。“沈公子，”林晚放下筷子，“銀子俺湊夠了，
這就還給你。”沈硯擺擺手：“不用急，我還想再幫你干些日子。你家的地還能種些豆子，
秋天還能有收成?！绷滞磴读耍骸澳悴换爻抢锪耍俊薄安换亓??！鄙虺幮α耍?/p>
“城里的日子太悶，還是村里好。這里有你，有娘，有弟弟，還有這么多好莊稼。
”林晚的臉一下子紅了。她看著沈硯的眼睛，那里面映著燈光，亮閃閃的，像星星。
秋天的時(shí)候，豆子熟了。林晚和沈硯一起收豆子，臉上滿是笑容。娘的病好了很多，
能下床做飯了；弟弟的成績也很好，先生還夸他是塊讀書的料。一天晚上，
沈硯突然對林晚說：“晚丫頭，我想娶你?！绷滞淼哪樢幌伦蛹t到了耳根。她低下頭，
小聲說：“俺是個(gè)種田的姑娘，配不上你?！薄吧杜洳慌涞?？”沈硯握住她的手，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能干，喜歡你的善良，喜歡你對生活的勁兒。以后，咱們一起種田，
一起照顧娘和弟弟，一起把日子過好?！绷滞硖痤^，看著沈硯真誠的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二年春天，林晚和沈硯成了親。婚禮辦得很簡單，請了村里的街坊，吃了頓便飯。
沈硯穿著新做的青布長衫，林晚穿著紅棉襖，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楹?，
沈硯還是每天跟著林晚下地。他把城里的新知識帶到村里，
教村民們挖溝排水、修水窖、施肥治蟲。村民們的收成越來越好，日子也越來越紅火。
大家都夸沈硯是個(gè)好女婿，夸林晚有福氣。后來，沈硯還在村里辦了個(gè)學(xué)堂，
教村里的孩子讀書。他說：“種田要靠力氣，也要靠腦子。讀書能讓人長見識，
以后才能種出更好的莊稼，過更好的日子。”林晚看著沈硯在學(xué)堂里講課的樣子，
心里滿是驕傲。她想起第一次見沈硯的時(shí)候，他蹲在老槐樹下，手里捧著本破書，
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那時(shí)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個(gè)城里來的讀書人，會成為她的丈夫，
會和她一起，把日子過得這么好。有一天，林晚和沈硯坐在田埂上，看著金黃的麥子，
沈硯忽然說：“晚丫頭，你知道嗎？其實(shí)我不是來要賬的。我爹是‘仁心堂’的掌柜，
他說林家村有個(gè)姑娘，很能干，很孝母，讓我來看看。我一見你，就喜歡你了，
所以才編了個(gè)要賬的理由，留下來陪你?！绷滞硇α?，捶了他一下：“你個(gè)騙子！
俺當(dāng)初還以為你是個(gè)正經(jīng)人呢。”沈硯也笑了，把她摟進(jìn)懷里：“我是騙子，騙了你一輩子，
你愿意被我騙一輩子嗎？”林晚靠在沈硯的懷里，聞著他身上的麥香，點(diǎn)了點(diǎn)頭：“俺愿意。
”風(fēng)從麥田里吹過，帶著麥香，也帶著幸福的味道。林晚知道，只要和沈硯在一起，
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他們都能一起扛過去，把日子過得像這金黃的麥子一樣，越來越好。
永樂五年的清明，剛下過一場小雨，林家村的田埂上還沾著泥。林晚蹲在自家豆田邊，
指尖捏著株剛冒芽的豆苗，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噔噔”的腳步聲——是沈硯從鎮(zhèn)上回來了，
背上還背著個(gè)鼓囊囊的布包?！巴硌绢^，你看我?guī)读?！”沈硯把布包往田埂上一放?/p>
掀開布角，里面露出幾包用油紙裹著的東西，“鎮(zhèn)上糧站新到的麥種，說是從江南運(yùn)來的，
比咱們本地的麥種早熟十天，還抗?jié)场！绷滞頊愡^去摸了摸，麥種顆粒飽滿，
比自家留的種籽大了一圈。她眉頭卻皺起來：“這得不少錢吧？咱們剛把去年的余糧賣了，
留著給娘抓藥和學(xué)堂的筆墨錢呢?！薄皼]花多少！”沈硯蹲下來，幫她把歪了的豆苗扶直，
“糧站的王掌柜知道咱們幫村里改良田地，按平價(jià)給的，還說要是種得好，
明年給咱們多留些?！彼鋈幌肫鹗裁?，從懷里掏出個(gè)小瓷瓶，“對了，
還給娘買了潤肺的蜜膏，李大夫說這東西比湯藥溫和，適合長期吃?！绷滞斫舆^瓷瓶，
打開塞子聞了聞，甜香里帶著點(diǎn)梨的清潤。她心里暖烘烘的，
伸手拍了拍沈硯沾了泥的褲腿：“快回去換身衣服，娘肯定把飯做好了?！被氐郊?，
院里飄著槐花的香氣。林母正站在灶臺邊，手里拿著鍋鏟炒雞蛋，見他們回來，
笑著往屋里讓：“阿硯回來了？快坐，鍋里燉著紅薯粥，就等你們了。
”弟弟林陽從里屋跑出來，手里拿著本翻得卷邊的《論語》：“姐夫，
你昨天教我的那句‘溫故而知新’，先生今天還夸我背得熟呢！
”沈硯揉了揉他的頭：“那下次教你算田畝的法子，以后幫你姐管著地里的收成。
”吃飯的時(shí)候，沈硯說起想在村里挖口井的事?！按鍠|頭的老井水越來越少了，一到旱季，
大家都得去二里外的河溝挑水，太費(fèi)功夫。”他扒了口紅薯粥，“我算了算，
挖口十丈深的井，大概需要二十兩銀子，咱們家出五兩，剩下的讓村里各家湊湊，應(yīng)該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