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第一次注意到林樹的異常，是在一個尋常的周三傍晚。都市的霓虹初上，
將鋼筋水泥的叢林暈染得光怪陸離。林河坐在辦公室的大板椅上，
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河上。
他是這家名為“筑夢”的建筑設(shè)計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十年打拼，
從一個畫圖的實習生到如今執(zhí)掌一方的老板，他早已習慣了用冷靜和理性包裹自己，
將所有的情緒都鎖在“正?！钡能|殼里。林樹敲門進來的時候，帶著一身傍晚的涼意。
他是林河一手帶出來的助理，做事嚴謹，沉默寡言，是公司里最讓人放心的存在之一。
“林總，這是您要的那份競標補充資料?！绷謽涞穆曇粢蝗缂韧仄椒€(wěn)，
遞過文件的手卻微微有些顫抖。林河接過文件，隨口問了句：“怎么了？”林樹抬起頭，
那雙總是藏在黑框眼鏡后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林河從未見過的茫然和無措。他張了張嘴，
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吐出一句話：“先生，我應該是病了。”林河愣住了。
他見過林樹熬夜趕圖的疲憊，見過他應對難纏客戶的隱忍，卻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
那三個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林河心里漾開了圈圈漣漪。
他下意識地想給出一個老板式的回應，比如“不舒服就去休息”，或者“別想太多，
工作累的”。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怎么說？”林樹低下頭，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我最近總是覺得很空，先生。就像靈魂被抽走了一部分，
只剩下一具軀殼在按部就班地活著。每天早上醒來，想到要去公司，要面對那些圖紙和數(shù)據(jù)，
就覺得窒息。我努力想讓自己‘正常’起來，像以前一樣高效地工作，可越是這樣，
就越覺得……不對勁?！彼ｎD了一下，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再次抬起頭，
眼神里帶著一絲近乎絕望的祈求：“先生，我是不是……壞掉了？”林河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著眼前這個一向可靠的年輕人，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內(nèi)心世界一無所知。
他習慣了用業(yè)績和效率來衡量一個人，卻從未想過，在那副“正?！钡谋硐笾?，
可能隱藏著怎樣的掙扎?！皠e胡思亂想。”林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
“可能只是最近項目太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幾天，好好調(diào)整一下?！绷謽潼c點頭，
低聲說了句“謝謝林總”，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里又恢復了寂靜，
只有窗外的車鳴聲隱約傳來。林河放下手中的文件，卻再也無法集中精神。
林樹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他想起自己剛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
也曾有過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也曾在巨大的壓力下感到過窒息。
只是他把那些情緒都強行壓了下去，用一個又一個的項目成功來證明自己的“正?！?。
他以為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在都市的叢林里戴著面具生存，卻沒想到，
有人的面具已經(jīng)快要碎了。原來，真心不是不存在，只是被碾碎了，
藏在了“日?！钡牧芽p里，等著某一天被發(fā)現(xiàn)。林河揉了揉眉心，
第一次對自己一直以來信奉的“正?！碑a(chǎn)生了懷疑。 林樹休假的那幾天，
林河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他依舊每天準時出現(xiàn)在公司，主持會議，審批文件，
在各種應酬中游刃有余。但他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開始不自覺地觀察身邊的人，
那些臉上掛著職業(yè)微笑的同事，那些在酒桌上談笑風生的合作伙伴，他們的“正?！敝拢?/p>
又隱藏著怎樣的情緒？這種觀察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疲憊，直到林依然的出現(xiàn)。
林依然是公司新招聘的實習生，學的是景觀設(shè)計。她不像公司里的其他人那樣，
總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拘謹。她年輕，鮮活，
眼睛里總是閃爍著對設(shè)計的熱情和對世界的好奇。那天，林河在公司樓下的咖啡館等人，
無意間看到林依然正對著一張設(shè)計草圖發(fā)呆。她皺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什么，
嘴里還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兒，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拿起筆在草圖上飛快地修改起來，嘴角也揚起了一個明朗的笑容。那笑容很有感染力，
讓林河緊繃的神經(jīng)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一些。他走過去，指了指她的草圖：“這里的線條，
如果再流暢一點，和周圍的建筑會更協(xié)調(diào)。”林依然嚇了一跳，看到是林河，連忙站起來，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總，您怎么在這里？”“等人。
”林河的目光落在她的設(shè)計圖上，“你很有天賦，想法也很新穎?！北焕习瀹斆婵洫?，
林依然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表現(xiàn)得受寵若驚，
只是真誠地說了句：“謝謝林總！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彼奶拐\和直率，
像一股清流，瞬間沖淡了林河心中積壓的沉悶。他突然理解了林樹那天的感受，
也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對林樹的話如此在意。在這個人人都在偽裝“正?！钡亩际欣铮?/p>
林依然的存在，就像一抹亮色，太過刺眼，卻又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接下來的幾天，
林河總能在公司里看到林依然的身影。她會因為一個設(shè)計方案和資深設(shè)計師爭論得面紅耳赤，
也會在午休時間抱著一本厚厚的專業(yè)書看得津津有味，
還會在茶水間和同事分享自己家鄉(xiāng)的小吃。她的世界里，似乎沒有那么多的偽裝和壓抑，
一切都那么真實而熱烈。林河開始不自覺地關(guān)注她。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會在開會時，
下意識地尋找她的身影；會在她遇到難題時，
忍不住想給她一些提示；甚至會在她因為一個小成就而歡呼雀躍時，嘴角也微微上揚。
他把這種關(guān)注歸結(jié)為對“新鮮血液”的欣賞，直到那天林樹休完假回來。
林樹看起來好了一些，但眼神里的疲憊并沒有完全消失。他看到林河時，欲言又止。
林河知道他想問什么，主動開口：“感覺怎么樣？”“好多了，謝謝林總?！绷謽漕D了頓，
“只是……看到林依然，我有點羨慕。”林河的心又是一緊。
他看著不遠處正在和同事討論問題的林依然，她的笑容明媚如陽。“她很有活力?！薄笆前?，
”林樹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她活得那么……真實。不像我們，
把自己困在一個名為‘正常’的牢籠里。林總，您說，林依然是我們的解藥嗎？”解藥？
林河反復咀嚼著這兩個字。他看著林依然，又想到了林樹，一個充滿了活力，
一個卻在“正常”的邊緣掙扎。那么自己呢？他是那個建造牢籠的人，還是和林樹一樣，
被困在牢籠里的囚徒？而林依然，她真的是解藥嗎？還是說，她的出現(xiàn)，
會讓他們這些習慣了偽裝的人，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病態(tài)”，從而帶來更深的痛苦？
林河開始刻意地和林依然保持距離。他害怕自己會被她的“真實”所影響，
害怕自己精心維持的“正?！睍谒媲巴帘劳呓狻Ｋ迅嗟木ν度氲焦ぷ髦?，
試圖用忙碌來填補內(nèi)心的空缺。但有些事情，一旦開始思考，就再也無法停止。
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從大學畢業(yè)到創(chuàng)業(yè)成功，他似乎一直都在追逐別人眼中的成功，
用社會的標準來定義自己的“正?！薄Ｋ辛素敻唬辛说匚?，卻唯獨丟失了自己。
這種反思讓他感到痛苦，卻也讓他有了一絲清醒。他開始嘗試做一些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
他會在周末一個人去看畫展，
雖然很多時候他并不太懂那些抽象的藝術(shù)；他會在傍晚去公園散步，看老人下棋，
看孩子玩耍；他甚至會在深夜，一個人坐在陽臺上，什么也不做，
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他不再強迫自己時刻保持高效和冷靜，
偶爾也會在會議上因為一個有趣的想法而露出笑容，也會在員工犯錯時，
選擇耐心地指導而不是一味地批評。這些細微的變化，被林樹看在了眼里。
他發(fā)現(xiàn)林總好像……溫和了一些。雖然依舊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老板，但眼神里的疏離感少了，
偶爾還會流露出一些他從未見過的情緒。“林總，您好像變了?！币淮螀R報工作結(jié)束后，
林樹忍不住說道。林河放下手中的筆，看著他，微微一笑：“是嗎？可能是……病了一場，
想通了一些事情?！绷謽溷蹲×?，隨即也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他知道，
林總口中的“病”，和他當初所說的，是同一種。而林依然，依舊在公司里散發(fā)著她的活力。
她不知道林河內(nèi)心的掙扎，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對林河和林樹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
她只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這個世界。有一次，公司組織團建，
去郊外的一個拓展基地。在進行一個需要團隊協(xié)作的高空項目時，林依然因為恐高，
嚇得臉色蒼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還是咬著牙，在同事的鼓勵下完成了挑戰(zhàn)。
下來的時候，她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卻還是倔強地揚起頭，對大家說：“我做到了！
”那一刻，林河看到了她脆弱的一面，也看到了她骨子里的堅韌。他突然意識到，
所謂的“正?！保瑥膩砭蜎]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林樹的“病”，
是因為他壓抑了自己的真實情緒；而林依然的“鮮活”，是因為她敢于直面自己的情緒，
無論是喜悅還是恐懼。那么，自己呢？他不需要成為林樹，也不需要成為林依然，
他只需要成為他自己。團建結(jié)束后，林河找到林樹，
對他說：“如果你覺得現(xiàn)在的工作讓你不開心，如果你想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
或者去尋找其他的生活方式，公司永遠是你的后盾?！绷謽潴@訝地看著他，
眼眶有些濕潤：“林總……”“我也在尋找自己的‘解藥’，”林河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我現(xiàn)在明白，真正的解藥，從來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己。自渡，才能渡人。
”林樹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輕松笑容。
林河又看向不遠處正在和同事打鬧的林依然，她的笑聲清脆悅耳。他知道，林依然不是解藥，
也不是毒。她只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他們這些人在“正常”偽裝下的真實模樣。
而能否打破這層偽裝，能否找到屬于自己的自渡之路，最終還是要靠自己。
都市的叢林依舊喧囂，每個人都還在戴著面具生活。但林河知道，
他的面具已經(jīng)有了一道裂痕，透過那道裂痕，他看到了更真實的世界，
也看到了更真實的自己。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林樹最終會選擇什么樣的生活，
也不知道林依然會不會一直這么鮮活下去。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已經(jīng)開始了屬于自己的，
關(guān)于愛與自渡的旅程。而這場旅程，或許才剛剛開始。 林樹沒有立刻離開公司，
也沒有選擇徹底停下腳步。他聽從了林河的建議，申請將手頭的重點項目交接給同事，
轉(zhuǎn)而負責一些節(jié)奏更緩的前期調(diào)研工作。每天不再需要對著電腦屏幕熬夜趕圖，
他開始有時間在午休時繞著公司樓下的小公園走一圈，
看午后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聽長椅上的老人用方言慢悠悠地聊天。
這種變化讓林樹緊繃的神經(jīng)逐漸放松，但心底仍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在悄悄滋生。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總會下意識地關(guān)注林依然的動態(tài)——看到她抱著一摞圖紙從設(shè)計部跑出來，
馬尾辮在身后晃得輕快；聽到她在茶水間和同事爭論哪種配色更適合社區(qū)公園的景觀方案，
聲音里滿是不服輸?shù)膭艃?；甚至在下班路上偶遇她背著雙肩包，
一邊走一邊低頭跟電話那頭的人分享今天的趣事，嘴角揚著藏不住的笑意。
林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他覺得自己像個躲在陰影里的觀察者，
貪婪地汲取著林依然身上的鮮火，卻又不敢上前半步。
他怕自己的“病態(tài)”會驚擾到這份純粹，更怕自己這份莫名的在意，
會打破現(xiàn)在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這天下午，林樹去資料室整理舊項目檔案，
剛推開門就看到林依然蹲在地上，正費力地夠著最高一層書架上的文件夾。她踮著腳，
胳膊伸得筆直，馬尾辮垂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微微蹙起的眉頭?！拔?guī)湍隳冒伞?/p>
”林樹走上前，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林依然猛地回過頭，看到是他，
眼睛亮了一下：“林樹哥！太好了，我夠了半天都夠不著。就是那個藍色封面的，
標著‘城西公園改造’的文件夾?！绷謽涮秩∠挛募A，遞到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