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辦公室的氣氛格外詭異。
王總黑著一張臉,看誰都不順眼。周末的團建,最后只有小美和另外兩個新人去了,場面要多尷尬有多尷尬。他在朋友圈發(fā)的九宮格照片,底下除了小美的瘋狂點贊,一片荒蕪。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程見,跟沒事人一樣,八點半準時打卡,坐在工位上,開始看上周沒看完的報告。
早會的時候,王總的火氣終于找到了發(fā)泄口。
“有些年輕人,不要以為自己懂點東西,就可以不把集體放在眼里!”他拍著桌子,眼神意有所指地往程見那邊掃,“公司培養(yǎng)你們,是讓你們來做貢獻的,不是讓你們來挑三揀四,斤斤計較的!沒有一點奉獻精神,以后怎么在社會上立足?”
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橫飛。小美在旁邊聽得連連點頭,像個搗蒜的雞。
我們這些老油條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心里都清楚,這是在敲打程見呢。
我偷偷瞄了一眼程見。她坐在角落里,手里拿著筆,正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著什么。她甚至沒有抬頭看王總一眼,仿佛王總說的是隔壁公司的八卦。
王總說了半天,發(fā)現(xiàn)人家根本沒反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來氣了。
“程見!”他直接點了名。
程見這才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王總,您叫我?”
“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談談你的感想!”王總擺出一副領(lǐng)導的架子,準備公開處刑。
我們都為程見捏了把汗。這要是服個軟,說兩句好聽的,這事也就過去了。要是再頂嘴,那可就徹底沒法收場了。
程見合上本子,站了起來。她看著王總,表情還是很平靜。
“王總,我聽到了。您剛才主要強調(diào)了奉獻精神的重要性,以及對我們年輕員工的期望。我認為您說得很有道理?!?/p>
聽到這話,王總的臉色緩和了一點??磥磉@小姑娘還是知道怕的。
“但是,”程見話鋒一呈,“我認為,奉獻精神應該建立在遵守公司規(guī)章制度和國家法律法規(guī)的基礎之上。公司提供了平臺和薪酬,我們作為員工,在工作時間內(nèi),用自己的專業(yè)能力完成本職工作,創(chuàng)造價值,這就是對公司最大的貢獻。至于工作時間之外的個人安排,屬于員工的合法權(quán)益,理應受到尊重?!?/p>
她頓了頓,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我們耳朵里。
“如果所謂的‘奉含精神’,指的是無償占用員工的休息時間,甚至是以一種帶有強制性的方式,我認為這不僅違背了奉獻的初衷,也觸及了法律的底線。一家優(yōu)秀的企業(yè),應該通過提升管理效率、創(chuàng)造良好的工作環(huán)境和有競爭力的薪酬體系來激勵員工,而不是通過道德綁架和壓榨員工的個人時間。我的感想說完了,謝謝王總?!?/p>
說完,她又坐下了。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王總的臉,從豬肝色變成了醬紫色。他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程見的話,滴水不漏。她先是肯定你,然后有理有據(jù)地提出自己的觀點,最后還上升到企業(yè)文化的高度。你跟她談奉獻,她跟你談法律。你跟她談集體,她跟你談管理。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最后,王總憋了半天,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開會!說正事!”
那天的早會,是我進公司三年來,開得最快的一次。
會后,程見徹底成了部門的傳奇人物。大家看她的眼神,從“看外星人”變成了“看神仙”。以前是沒人敢跟她說話,現(xiàn)在是沒人好意思跟她說話。畢竟,在一個法學大佬面前,我們這些天天摸魚的老油條,顯得太low了。
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我發(fā)現(xiàn),自從程見來了之后,我們部門的風氣都好了不少。
比如,李姐不再隨便把活兒甩給新人了。因為她甩過一次給程見,程見直接回了一封郵件,標題是“關(guān)于XX工作內(nèi)容的交接確認”,內(nèi)容詳細羅列了這項工作不屬于她的職責范圍,并請求李姐確認。郵件同時抄送給了王總和我們部門所有人。
從那以后,李姐看見程見都繞道走。
老劉也不敢在飯局上“忘帶錢包”了。有一次他又故技重施,程見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機,對著他拍了張照片。老劉問她干嘛,她說:“沒事劉哥,我發(fā)個朋友圈,標題是‘今天又跟劉哥吃飯了,劉哥還是那么風趣幽默’?!?/p>
老劉嚇得臉都白了,立馬掃碼付了錢。他老婆可是把他朋友圈盯得死死的。
就連王總,現(xiàn)在開會也不敢隨便畫餅了。因為每次他說到什么“宏偉藍圖”、“未來可期”的時候,程見都會拿出小本子,認真地問:“王總,您說的這個項目,有具體的KPI和時間規(guī)劃嗎?需要我們做哪些準備?”
幾次下來,王總也不敢瞎吹了。
我有點佩服這個姑娘了。她沒有跟任何人撕破臉,也沒有搞什么辦公室政治,她只是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講道理、守規(guī)則,就把這一潭死水攪得天翻地覆。
我有種預感,只要程見還在這個部門一天,我們的好日子……不,是我們的奇葩日子,就還長著呢。
王總最近很煩躁。自從程見來了之后,他在部門里的權(quán)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以前他說一,沒人敢說二?,F(xiàn)在他說了個一,程見能給你引經(jīng)據(jù)典地分析出一二三四五,最后告訴你,其實應該是零。
他決定給程見一點顏色看看。
周三下午,他把一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程見。
“小程啊,城西那個新項目的市場調(diào)研報告,你來負責吧。”王總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擺出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這個項目很重要,老板催得緊,周五下班前,我要看到初稿?!?/p>
我當時正好在王總辦公室送文件,聽到這話,差點沒把手里的文件夾掉地上。
城西那個項目,資料又多又雜,光是前期的數(shù)據(jù)整理就得好幾天。別說一個實習生,就算是我這樣的老手,兩天時間也頂多弄個框架出來。這明擺著是刁難人。
程見站在辦公桌前,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好的,王總。”她點點頭,接下了任務。然后她問:“這個項目有歷史資料和數(shù)據(jù)支持嗎?相關(guān)的負責人是誰?我需要找誰對接?”
王總揮揮手:“資料都在公司服務器里,你自己去找。負責人?現(xiàn)在就交給你了,你就是負責人。”
這話說得,就差把“你自己看著辦,弄不好就滾蛋”寫在臉上了。
我以為程見會拒絕,或者至少會討價還價一下。
但她沒有。她只是又點了下頭,說:“明白了。”然后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心里有點復雜。這姑娘,是真傻還是假傻?這么大個坑也敢往里跳?
接下來的兩天,程見進入了一種瘋狂的工作狀態(tài)。她幾乎沒離開過座位,桌上堆滿了各種文件和數(shù)據(jù)報表。她不停地打電話,發(fā)郵件,跟各個部門溝通,要數(shù)據(jù),要支持。很多人不搭理她,她也不生氣,直接把溝通記錄截圖,附在工作日報里,清清楚楚地標明“因XX部門XX同事未提供數(shù)據(jù),導致XX部分無法推進”。
周五下午,五點半,到了下班時間。
辦公室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走了,只有程見的工位還亮著燈。她還在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圖表和文字。
王總也沒走。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門開著一條縫,顯然是在“監(jiān)督”程見加班。他大概是想看到程見焦頭爛額、最后哭著來求他的樣子。
我磨磨蹭蹭地沒走,假裝在收拾東西,其實是想看看后續(xù)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