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蕭錦云多慮了。
我并非裝啞,而是生來便不會說話。
百花樓的老鴇買下了年幼的我,想訓(xùn)著我,教我說些吉祥話討好恩客。
可她發(fā)覺我對這些媚男技藝一竅不通,還不愛說話。
每當(dāng)她把我打得傷痕累累時,我總是緊緊咬著唇,一言不發(fā)。
「他奶奶的,你們這種居然還有不會說話的?我該不會白養(yǎng)了個啞巴吧!」
這時候,阿姐來了百花樓。
阿姐的養(yǎng)父是個六品小官,因為直言上諫,被抄了家。
阿姐就此流落風(fēng)塵。
她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家閨秀,眉眼間泛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老鴇得了這么個當(dāng)花魁的好苗子,欣喜不已。
想著再也不惜得我這開不了口的吉祥物,倒不如賣給街口的屠夫做個玩物。
阿姐可憐我是個啞巴,會被街上那些聒噪的欺負,勸說老鴇將我留下。
我從此跟在阿姐的身邊,為她簪花,為她梳頭。
阿姐閑暇時,會彈琴給我聽。
她的琵琶彈得最好,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她還偷偷和我說:
「姐姐會努力掙錢,給我們兩個贖身,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離開百花樓,奔赴自由了。
「以后我天天給你買瓜子嗑,椒鹽味的,好不好?」
我樂得直拍手。
阿姐有一雙充滿慈悲的眼眸,好似菩薩。
我凝視著她的雙眸,忽然好希望可以守著阿姐一輩子。
就這樣。
我親眼見證阿姐從天真無邪的閨閣小姐,轉(zhuǎn)變?yōu)閼驯?,周旋于恩客之間,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名妓。
等阿姐長到十七歲時,已經(jīng)是名震京城的花魁了。
多少達官貴族為了聽她一曲琵琶豪擲千金。
多少紈绔子弟為了與她見面打得頭破血流。
滿京城的貴婦閨秀,眼睜睜瞧著自家男人往她身上撲,恨不得弄死這個狐媚子。
阿姐人前時風(fēng)光無限的,但只有我才能聽到,夜深人靜時,她埋在枕頭下壓抑而痛苦的哭聲。
阿姐,她的心太苦了。
太苦的人,總會寄希望于有人給她一顆糖,能讓她嘗到哪怕一絲絲的甜味。
而盛淮安,便是這個給糖的人。
只不過他給出的糖,是一顆包裹著柔軟糖紙、卻暗藏劇毒的糖果。
那是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冬日。
我陪阿姐去一戶名門望族,給主君彈奏琵琶祝壽。
離開時接應(yīng)的馬車遲遲未來,我們只能步行回到百花樓。
雪花簌簌而下,阿姐抱著琵琶走在前方,沉默不語。
因為她的臉頰上有一道鮮紅的巴掌印,是那戶的主母賞的。
還罵她是個下三濫的娼妓,怎敢有臉登她家的門。
這樣的爭端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
她們用各種惡毒的字眼辱罵阿姐,說她骯臟,惡心,卑賤。
可阿姐在我心里,是最最純潔無瑕的存在。
我絕不容忍任何人傷害她,或是詆毀她。
我小心翼翼地去拉阿姐的衣袖,她轉(zhuǎn)過身,眼角泛著紅,哽咽道:
「沒事,我只是……」
阿姐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躺著個人。
是一個渾身被碎雪覆蓋,凍得瑟瑟發(fā)抖,快要餓死的男人。
我本不想搭理,但阿姐心生憐憫,堅持要把男人抗回百花樓。
阿姐累得筋疲力竭,還要生火爐,又給男人喂了些肉粥。
男人蘇醒過來,抓著阿姐的手死死不放。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