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偏殿內(nèi)，死寂如墓。
沈柔站在榻前，看著謝琛那張已經(jīng)失去所有生氣的臉。青灰色的死氣凝固在他的眉宇間，曾經(jīng)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薄唇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淡紫色，唇角還殘留著一絲黑色的血漬。太醫(yī)們跪在四周，額頭抵地，大氣不敢出。
"什么時候的事？"沈柔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殿內(nèi)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院正顫抖著抬起頭，老臉上涕淚橫流："就在......就在大人離開后不久......殿下突然劇烈抽搐，口吐黑血......然后......然后就......"他說不下去了，重重地磕了個頭。
沈柔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nèi)每一個角落，最后落在榻邊小幾上的一碗藥湯上。那碗藥已經(jīng)涼了，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色澤。
"這藥，是誰煎的？"她輕聲問道。
一名年輕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頭："回......回大人，是......是下官......"
"方子呢？"
"是......是院正大人親自開的......"
院正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恐："大人明鑒！老臣開的方子絕對沒有問題！都是溫補心脈的藥材！這......這藥熬好后，老臣還親自嘗過......"
沈柔沒有理會他的辯解。她俯身，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銀針匣，抽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輕輕探入藥碗。片刻后取出，針尖赫然已經(jīng)變成了詭異的幽藍色！
"冰魄絲......"沈柔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有人在這碗藥里，又加了料。"
院正面如死灰，渾身抖如篩糠："不......不可能......藥......藥從煎好到送來，一直有人看守......"
"誰？"沈柔的目光如刀，"誰看守的？"
"是......是太醫(yī)院的藥童......還有......還有兩名玄甲軍......"院正的聲音越來越小。
沈柔閉了閉眼。內(nèi)奸。太醫(yī)院或者玄甲軍中，有謝祜的人。她早該想到的。謝祜這樣的老狐貍，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查。"她睜開眼，聲音冰冷刺骨，"所有接觸過這碗藥的人，全部拿下，嚴刑拷問。我要知道，是誰在替謝祜賣命。"
"是！"殿外的玄甲軍士立刻領命而去。
沈柔重新看向榻上的謝琛。他看起來那么平靜，仿佛只是睡著了，仿佛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著她，叫她"沈姑娘"，說一些意味深長的話。
但他永遠不會了。
那個在靈堂上握住她手的太子，那個在椒殿飲下她鴆酒的儲君，那個在叛亂之夜將虎符塞給她的男人，就這樣......走了。帶著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她還沒來得及弄清的真相。
一股巨大的、難以名狀的疲憊突然席卷了沈柔的全身。她緩緩在榻邊坐下，伸手輕輕拂過謝琛冰冷的臉頰。觸手之處，寒意刺骨。
"你欠我的......"她輕聲說，"還沒還清呢......"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的聲響。周顯大步走了進來，臉色凝重："大人！查到了！看守藥湯的一名玄甲軍士失蹤了！他的鎧甲在御花園的假山后面被發(fā)現(xiàn)！"
果然。沈柔冷笑一聲。謝祜的棋子，已經(jīng)趁亂逃了。
"繼續(xù)搜捕。"她命令道，"另外，加派人手，盯緊鳳儀宮?；屎竽沁?，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是！"周顯猶豫了一下，"大人......陛下和太子殿下相繼......駕崩，朝堂上下已經(jīng)......"
"已經(jīng)什么？"沈柔抬眼看他。
周顯硬著頭皮道："已經(jīng)有流言四起......說......說大人您......"
"說我謀害了陛下和太子，意圖效仿武后，牝雞司晨？"沈柔冷笑一聲，眼中寒光閃爍，"謝祜的手筆。他逃了，卻還要在臨走前，再潑我一盆臟水。"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風雪更大了，呼嘯的風聲如同萬千冤魂的哭嚎。老皇帝死了，謝琛死了，謝祜跑了，朝局動蕩，北境告急......這盤棋，已經(jīng)走到了最兇險的境地。
而她，沈柔，手持虎符，站在風暴的中心。
"周顯。"她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傳令下去，明日辰時，太和殿朝會。六部九卿，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員，全部到場。缺席者，以謀逆論處。"
周顯一驚："大人！這......"
"另外，"沈柔繼續(xù)道，聲音不容置疑，"派人去天牢，把王保提出來，好好梳洗，換身干凈衣裳。明日朝會，他要在場。"
"王保？那個監(jiān)軍太監(jiān)？"周顯更加困惑了。
沈柔沒有解釋。她轉(zhuǎn)身，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謝琛，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準備兩份詔書。一份，是陛下遺詔，傳位于太子謝琛。另一份......"她頓了頓，"是太子謝琛遺詔，指定繼位之人。"
周顯倒吸一口冷氣。太子遺詔？指定繼位之人？太子薨逝前根本未曾清醒，何來遺詔？除非......
"大人......您這是要......"
沈柔的目光如刀："謝祜不是想要這江山嗎？不是躲在暗處攪風攪雨嗎？好。那我就把這一切，都擺在明面上。明日朝會，我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揭開所有的陰謀，所有的血腥！我要讓謝祜，讓所有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她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周顯肅然，抱拳領命："末將這就去辦！"
殿內(nèi)再次恢復了寂靜。沈柔獨自站在窗前，看著外面肆虐的風雪。明日朝會，將是一場硬仗。沒有謝琛，她只能獨自面對所有的明槍暗箭。但此刻，她心中卻出奇地平靜。
"謝琛......"她輕聲呢喃，"你看著吧......這局棋，還沒完......"
***
翌日，太和殿。
風雪依舊，但殿內(nèi)的氣氛比外面的天氣更加肅殺。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卻無人敢大聲喧嘩，所有人都低著頭，用余光偷偷打量著站在丹陛之上的那道身影。
沈柔一身素白孝服，未施粉黛，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沒有華麗的冠冕，沒有繁復的裝飾，只有腰間懸著的那枚青銅虎符，在晨光中泛著冰冷的光澤。她的臉色蒼白，眼下有明顯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寒星，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在她身后，是兩張空置的龍椅——一張屬于已經(jīng)駕崩的老皇帝，一張屬于剛剛薨逝的太子謝琛。
"諸位大人。"沈柔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每一個角落，"想必你們已經(jīng)聽說了昨夜的變故。陛下駕崩，太子薨逝，國之大殤。"
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但更令人痛心的是，"沈柔繼續(xù)道，聲音漸漸轉(zhuǎn)冷，"在這國喪之際，有人卻在暗中散布謠言，挑撥離間，甚至......勾結外敵！"
此言一出，殿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
"肅靜！"周顯厲喝一聲，玄甲軍士齊聲應和，瞬間壓下了所有騷動。
沈柔拍了拍手。兩名玄甲軍士押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走了進來。正是王保。經(jīng)過梳洗，他雖然依舊形容枯槁，但至少能看出人形了。
"此人，諸位想必認識。"沈柔冷聲道，"前監(jiān)軍太監(jiān)王保，陸鋒叛亂案的關鍵證人。昨夜，他告訴了我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走下丹陛，來到王保面前："王保，當著諸位大人的面，把你昨天告訴我的，再說一遍。"
王保渾身發(fā)抖，眼神渙散，但在沈柔冰冷的目光逼視下，還是哆哆嗦嗦地開口了："陸......陸鋒......他......他不是一個人......他背后......還有人指使......他砍下沈帥的頭時......說......說'主子說了，你的頭......值一個王位'......"
殿內(nèi)瞬間炸開了鍋！一個王位？！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陸鋒背后的人，有資格許諾王位！而這樣的人，滿朝上下，屈指可數(shù)！
"肅靜！"沈柔厲喝一聲，待騷動平息后，她繼續(xù)道，"根據(jù)汪德全的供詞，以及我們查獲的證據(jù)，這個'主子'，正是宗正寺卿——謝祜！"
"嘩——"又是一陣嘩然！
"謝祜勾結皇后，毒害陛下；模仿東宮筆跡，栽贓太子；指使陸鋒弒帥叛亂；甚至昨夜，還派人毒殺了太子殿下！"沈柔的聲音如同寒冰，字字誅心，"而他自己，則趁亂縱火，假死脫身！此刻，正不知躲在哪個陰暗的角落，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她猛地轉(zhuǎn)身，指向那兩張空置的龍椅："陛下尸骨未寒，太子英靈未遠，而謝祜這個亂臣賊子，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竊取這謝氏江山了！諸位大人，你們說，該當如何？！"
殿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驚天的指控震得心神俱顫。謝祜？那個德高望重的"賢王"？這一切的幕后黑手？
"沈大人！"終于，一名年邁的御史忍不住站了出來，"這些指控太過嚴重！若無確鑿證據(jù)......"
"證據(jù)？"沈柔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那枚沾血的青銅令牌，"這是昨夜在清心殿密道口找到的，謝祜的身份令牌，血跡未干！"她又取出一份供詞，"這是汪德全畫押的供詞，詳細記錄了謝祜如何與皇后勾結，如何提供'冰魄絲'毒害陛下！"最后，她指向王保，"這是人證！還需要什么證據(jù)？！"
御史啞口無言，退了回去。
"諸位大人，"沈柔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冰冷，"我知道，你們中有人對我代行監(jiān)國之權心存疑慮。有人甚至相信了那些謠言，認為我沈柔有不臣之心。"她緩緩掃視全場，每一個被她目光觸及的人都忍不住低下頭，"今日，我就給你們一個交代。"
她轉(zhuǎn)身，從案上取過兩份詔書："這是陛下遺詔，傳位于太子謝琛。而這......"她舉起另一份，"是太子殿下臨終前，口述的繼位詔書。"
什么？！殿內(nèi)再次騷動起來。太子臨終前口述？可太子不是一直昏迷嗎？
沈柔沒有理會眾人的疑惑，她展開詔書，朗聲宣讀："'朕以渺身，嗣守大胤，不幸遭逢大變，病入膏肓。國不可一日無君，今特傳位于皇七弟謝瑄......'"
謝瑄？！那個年僅十歲、養(yǎng)在深宮的七皇子？！殿內(nèi)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太子會傳位給一個孩子！
"......'命沈柔為攝政王，總攬朝政，輔佐幼主，直至成年親政。欽此。'"
攝政王？！沈柔？！還是女子之身？！
這一下，殿內(nèi)徹底炸開了鍋！女子攝政，本朝從未有過先例！這......這簡直......
"這詔書是假的！"一名宗室親王終于忍不住跳了出來，厲聲喝道，"太子殿下一直昏迷，何來口述？！沈柔，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偽造遺詔！"
"偽造？"沈柔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玉印，"認得這個嗎？太子私印。詔書上的印鑒，諸位可以當場驗看。"
立刻有幾名重臣上前，仔細檢查詔書和印鑒。片刻后，他們面面相覷，不得不承認：印鑒是真的。
"即便如此，女子攝政，有違祖制！"另一名大臣高聲道，"我朝從未有過此等先例！"
"祖制？"沈柔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祖制可說過宗室可以毒殺皇帝？祖制可說過臣子可以弒君謀逆？祖制可說過邊關大將可以背叛主帥？！"她每問一句，就向前一步，氣勢逼人，"如今國難當頭，陛下和太子相繼被害，北境戎狄虎視眈眈，內(nèi)有謝祜這等亂臣賊子潛伏暗處，你們卻在這里跟我談祖制？！"
她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寒光一閃，刀尖直指那名大臣："還是說，你也是謝祜的同黨，想要這江山繼續(xù)亂下去，好讓謝祜有機可乘？！"
大臣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后退："下......下官不敢......"
"沈大人！"禮部尚書硬著頭皮站出來打圓場，"茲事體大，不如......不如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沈柔收刀歸鞘，冷笑一聲，"好啊。那你們告訴我，現(xiàn)在該由誰來主持大局？誰來穩(wěn)定朝局？誰來應對北境危機？誰來追捕謝祜這個逆賊？！"
殿內(nèi)鴉雀無聲。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確實，放眼朝堂，此刻竟找不出一個比沈柔更合適的人選。她手握虎符，掌控玄甲軍和西山大營，平定過陸鋒叛亂，更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個掌握所有線索、了解全部陰謀的人。
"既然無人毛遂自薦，"沈柔的聲音平靜下來，"那就按太子遺詔行事。我，沈柔，以攝政王之名，總攬朝政，輔佐幼主。有不服者......"她的目光如刀般掃過全場，"現(xiàn)在就可以站出來。"
沒有人動。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
"很好。"沈柔點點頭，"那么，第一道政令：全國通緝謝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凡提供線索者，重賞！窩藏者，誅九族！"
"第二：北境全線戒嚴，調(diào)集周邊各州駐軍增援，務必擋住戎狄攻勢！糧草軍餉，即刻籌措啟運！"
"第三：徹查謝祜黨羽，凡有勾結者，嚴懲不貸！"
一道道命令，如同鐵律，從她口中發(fā)出。朝臣們噤若寒蟬，無人敢有異議。
就在朝會即將結束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一名玄甲軍士匆匆跑進來，單膝跪地："報——！攝政王大人！宮門外......宮門外有人送來一個......一個盒子！說是......說是給您的......大禮......"
沈柔眉頭一皺："什么盒子？"
軍士面色慘白，雙手捧上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來人......來人丟下盒子就跑了......弟兄們......沒追上......"
沈柔接過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她輕輕打開一條縫，隨即猛地合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雖然只是一瞥，但她已經(jīng)看清了盒中之物——那是一截斷指！蒼老的、布滿皺紋的斷指！指節(jié)上戴著一枚熟悉的玉扳指——謝祜從不離身的信物！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斷指下面，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游戲開始。"
一股寒意瞬間從沈柔的腳底竄上頭頂。這不是結束......這僅僅是開始。謝祜在向她宣戰(zhàn)！這場生死博弈，才剛剛進入最兇險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