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敲打著宿舍樓頂?shù)蔫F皮檐，發(fā)出“嗒嗒”的單調(diào)聲響，像老式掛鐘的秒針在走。7號樓307宿舍的窗玻璃上凝著層水霧，把外面被雨水泡得發(fā)亮的梧桐葉暈成一團團模糊的綠。林瑤蜷在靠窗的下鋪，受傷的右腳踝被墊在疊好的被子上，裹著厚毛巾——毛巾里還包著江宇臨走時塞給她的冰袋，早已失了涼意，只剩點余溫。空氣里飄著紅花油濃烈的藥味，混著窗外潮濕的泥土氣，像被雨打濕的草藥包。
她盯著天花板上那盞吸頂燈，光線透過磨砂玻璃變得柔和，卻照不散腦子里的亂線團：便利店里潑灑的粉白液體、腳踝炸開的刺痛、江宇掌心的薄繭……還有那個堅實得讓人心慌的懷抱。江宇。這兩個字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像含著顆沒化的薄荷糖，清清涼涼，又帶著點說不清的麻。
他把她送到宿舍樓下時，值班阿姨本來要攔，看他抱著個明顯受傷的姑娘，眉頭擰得像要滴出水，只問了句“哪個系的”就放行了。他甚至堅持把她抱到三樓，停在307門口時，林瑤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除了“謝謝”，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倒像是沒事人，快速掃了眼空蕩蕩的宿舍，確認沒什么不妥，從兜里掏出把嶄新的黑傘、一袋面包牛奶、一盒止痛藥，放在門邊的書桌角?！鞍磿r冰敷，吃藥?！彼穆曇舻统粒瑤е蝗葜靡傻姆€(wěn)，“有事打電話?！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樓道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亮了又暗，留下個挺拔利落的背影，像從未出現(xiàn)過。
林瑤低頭劃開手機，新聯(lián)系人列表里躺著“江宇”兩個字，頭像是片綴著疏星的夜空，深不見底，透著點疏離。她點開對話框，光標在空白處閃了半天，指尖懸在屏幕上——說什么？“謝謝你送我回來”？太生分?！拔业哪_好像更腫了”？太刻意。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腳踝突然抽痛了一下，疼得她齜牙咧嘴。最終，她拍了張醫(yī)院繳費單的照片，發(fā)過去兩個字：【藥費?！?像丟燙手山芋似的把手機扔到一邊，拉過被子蒙住頭。腳踝的疼和心口的亂，攪成了一團麻。
手機在床頭亮了一下。
林瑤的心跳猛地頓了半拍，慢慢掀開被子一角，指尖勾過手機。屏幕上是江宇的回復，簡潔得像他的人：【不用。養(yǎng)傷?！?沒有客套，沒有多余的話，卻帶著種“這事沒得商量”的強硬。林瑤盯著那四個字，忽然覺得，這語氣像極了她爸——嘴上不說軟話，關心卻藏得扎實。一股暖流悄悄漫上來，混著更多的困惑：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對陌生人，用得著做到這份上嗎？
接下來的兩天，林瑤成了“宿舍釘子戶”。腳踝的紅腫消了些，但下地走一步，鉆心的疼能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更別提跳舞了。期中匯報像懸在頭頂?shù)牡褂嫊r牌，數(shù)字一天天變小，焦慮像藤蔓似的纏上來，越收越緊。她只能躺在床上，閉著眼在腦子里過動作：旋轉(zhuǎn)時重心該往哪落，下腰時氣息該怎么沉，可越想越急，急得后背冒汗——身體動不了，光靠想有什么用？程小雨發(fā)來古鎮(zhèn)的照片，她站在紅燈籠下比V，嘴角沾著桂花糕的糖霜，笑得燦爛，更襯得林瑤這邊冷清得像口枯井。
手機震了一下，是江宇。
沒有字，只有張照片。照片里是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著個白色紙杯，杯口飄著縷細得快要看不見的熱氣。背景是模糊的格子間，電腦屏幕亮著，時間顯示晚上九點十七分。
林瑤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
過了幾秒，消息跳出來：【A市的豆?jié){，沒灑?！?/p>
林瑤盯著屏幕，先是懵，隨即一股熱流“騰”地沖上臉頰，連耳根都燒了——他在調(diào)侃她那天打翻的豆?jié){！這男人！看著沉穩(wěn)得像塊石頭，居然也會暗戳戳地取笑人？她抓起手機，指尖飛快地戳屏幕：【江宇先生！你這是在嘲笑傷員嗎？！[發(fā)怒]】 發(fā)出去才驚覺，“先生”兩個字帶著點嗔怪，那個發(fā)怒的表情更是顯得……太熟了。她手忙腳亂想撤回，對方的消息已經(jīng)進來了。
江宇：【事實?！?后面跟著個系統(tǒng)自帶的微笑表情，圓眼睛彎成線，透著股“我就靜靜看著你”的欠揍。
林瑤盯著那個“死亡微笑”，氣笑了。這人到底是真直還是故意氣她？她手指懸在屏幕上，正琢磨著怎么“反擊”，江宇的消息又來了：【腳踝怎么樣？腫消了嗎？】
話題轉(zhuǎn)得生硬又突然，像剛才的調(diào)侃從未發(fā)生過。但那問句里的關切，又實在得很。
林瑤鼓了鼓臉頰，還是老實回復：【好點了，腫退了些，但使勁還是疼，不敢踩地?！?/p>
江宇：【傷筋動骨一百天，急沒用。校醫(yī)怎么說？】
林瑤：【讓制動休息，開了藥，說至少兩周不能劇烈活動。[大哭]】 那個大哭的表情，把她的委屈暴露得明明白白。
對話框上方跳出“對方正在輸入…”，跳了很久，久到林瑤以為他是不是在寫論文。消息終于進來了：【兩周，夠?！?/p>
林瑤懵了：【夠什么？】
江宇：【夠你躺著，把動作在腦子里練一千遍。肌肉記憶，不止靠腿。】
他的話像道微光，“唰”地劈開了林瑤心頭的焦慮。對?。∷趺礇]想到！身體動不了，腦子可以動??！她可以琢磨發(fā)力點，想清楚銜接時的呼吸轉(zhuǎn)換，甚至能更專注地琢磨動作里該帶的情緒！她瞬間來了精神，飛快回復：【對?。∥以趺礇]想到！[星星眼]】
江宇：【嗯。盯著過程，結(jié)果差不了?！?隔著屏幕，林瑤都能想象出他微微點頭、神情淡然的樣子。一股被理解的暖意順著網(wǎng)絡淌過來，把盤踞心頭的陰郁沖散了大半。她抱著手機，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線上的閘門像被打開了。沒有刻意找話題，分享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林瑤拍了張窗外的梧桐葉：【看，雨停了，葉子綠得能滴出水?！?那葉子被雨水洗過，脈絡清晰得像畫出來的。
江宇可能在開會間隙回張照片：【B市的戰(zhàn)場?！?照片里是會議桌一角，攤著幾張畫滿公式的圖紙，咖啡杯空了一半。
林瑤吐槽食堂：【假期食堂只開一個窗口，頓頓青菜煮豆腐，舞蹈生的“輕食”巔峰也不過如此吧？[笑哭]】
江宇會拍張外賣：【能量補給?！?圖片里是精致的餐盒，有魚有菜，和林瑤的“青菜豆腐”形成慘烈對比，氣得林瑤想發(fā)個“拉黑”的表情包。
林瑤分享偷錄的視頻：【看這個！同學跳的現(xiàn)代舞，發(fā)力絕了！】 視頻里的女生旋轉(zhuǎn)時像片被風吹動的葉子，流暢得驚人。
江宇可能隔兩小時才回：【流暢。像力的傳遞，沒多余損耗?！?他的評價帶著理工男的獨特視角，卻奇異地精準，讓林瑤覺得有趣又貼切。
偶爾深夜，腳踝隱隱作痛，林瑤睡不著，會發(fā)過去一句：【還在疼。[委屈]】
江宇的回復往往很晚，大概剛忙完：【藥。閉眼，數(shù)呼吸?！?話短得像命令，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林瑤真的會乖乖閉眼，跟著他說的“數(shù)呼吸”慢慢放松。
他的名字，從屏幕頂端一個冰冷的符號，漸漸有了溫度。他的關心藏在簡潔的字里，他的沉穩(wěn)透過信號傳過來，甚至他那偶爾氣人的“事實”和“死亡微笑”，也成了養(yǎng)傷日子里的一點甜。林瑤拿起手機時，會下意識先看有沒有他的消息。那些分享的碎片，像暗夜里的星火，在虛擬的空間里，悄悄傳遞著暖。
期中匯報越來越近。林瑤在腦子里把動作過了一遍又一遍，腳踝的恢復也比預期快些。在江宇“躺著也要練”的“命令”下，她開始扶著桌子，用左腳支撐，極慢極小心地練上半身的動作和表情——抬手時指尖該帶的情緒，下腰時眼神該落的方向。每一點進步，她都會雀躍地告訴他。
終于，匯報前三天，校醫(yī)松了口：“可以試試極輕量的適應訓練，別逞強?！绷脂帋缀跏潜闹鴽_進排練廳的！久違的把桿，熟悉的鏡墻，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在地板上，亮得晃眼。她小心活動著右腳踝，疼還是有點，但已經(jīng)變成鈍痛，不再尖銳。她扶著把桿，試了那個卡了很久的旋轉(zhuǎn)接下腰——動作慢得像放慢鏡頭，右腳幾乎不敢承重，但那份身體與空間對話的感覺，讓她激動得眼眶發(fā)熱。她反復練著，汗水浸濕了練功服，卻帶著失而復得的喜。
傍晚，林瑤拖著還有點酸的右腳回宿舍，心情像被放飛的鳥。她掏出手機，點開置頂?shù)膶υ捒颍讣怙w快地跳：【今天進排練廳了！雖然還很小心，但那個動作！我好像抓住感覺了！[轉(zhuǎn)圈][轉(zhuǎn)圈]】
消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剛跳出來，手機突然亮了——是江宇的來電！
林瑤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這是他們加好友以來，他第一次打電話！緊張感瞬間攥住了她，手心都有點冒汗。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點抖，按下了接聽鍵。
“喂？”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但手機那頭傳來的，不是江宇熟悉的、低沉平穩(wěn)的聲線。是個陌生的男聲，帶著點急促，背景里吵吵嚷嚷的，隱約有車流聲：
“你好！是林瑤嗎？我是周浩，江宇的同事……”
那聲音頓了頓，帶著種林瑤從未聽過的慌張：
“江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