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她回來了。桂花的甜香漫過鼻尖,蟬鳴依舊聒噪,黑板上的數(shù)字清晰得刺眼。
“舒棠音!”班主任嚴(yán)厲的聲音突然炸響,像一塊石頭砸進(jìn)平靜的湖面,“開學(xué)第一天就走神,想什么呢?”
全班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有前排同學(xué)好奇的回頭,有后排男生戲謔的吹口哨,還有幾個女生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眼神里藏著看好戲的意味。舒棠音的臉頰猛地發(fā)燙,像被潑了一盆熱水,連耳根都燒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撞進(jìn)了一雙熟悉的眼睛里。
是岑墨。他不知什么時候回過頭來,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眼神里的厭煩和不耐幾乎要溢出來,仿佛她是什么粘在鞋底的臟東西,多看一眼都覺得晦氣。那眼神和記憶里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冰冷、鋒利,帶著能瞬間刺穿人心的力量。
舒棠音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慌亂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聲音細(xì)若蚊蚋:“對不起,老師?!?/p>
班主任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晚自習(xí)的時間。粉筆劃過黑板的“吱呀”聲,像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拉鋸。
岑墨很快轉(zhuǎn)了回去,動作干脆利落,椅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仿佛剛才的對視對他來說是種侮辱。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卻像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墻,把她隔絕在千里之外。
舒棠音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酸澀。鼻尖縈繞著桂花的甜香,可她卻覺得那味道里摻了點(diǎn)苦澀,像沒熟透的柿子。沒關(guān)系,她告訴自己,這一世,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糾纏了。她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認(rèn)真聽每一堂課,做好每一次筆記,和林薇薇一起去吃麻辣燙,周末陪媽媽去逛菜市場,陪爸爸下下棋,陪爺爺練練書法。她會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像看一顆遙遠(yuǎn)的星星,不靠近,不打擾。
只是,心臟深處那點(diǎn)殘存的悸動,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的目光還是不受控制地追隨著那個背影,看著他握著筆在筆記本上寫字,看著他偶爾抬手揉一揉眉心,看著陽光落在他發(fā)梢,鍍上一層柔軟的金邊。
下課鈴聲突然響起,尖銳得像警報。學(xué)生們瞬間從昏昏欲睡中驚醒,收拾書本的嘩啦聲、椅子摩擦地面的吱呀聲、說笑打鬧的喧嘩聲混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粥。
舒棠音還維持著低頭的姿勢,指尖在課本封面上無意識地畫著圈。那是一本嶄新的語文書,封面上印著水墨風(fēng)格的荷花,墨跡暈染開,像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
“音音,發(fā)什么呆呢?”一只溫?zé)岬氖州p輕碰了碰她的胳膊,林薇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糊,“走啊,去小賣部買冰棍,這天也太熱了。”
舒棠音抬起頭,看到同桌林薇薇圓圓的臉。她的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皮膚上,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夏日的陽光。上一世,這個姑娘總是在她被岑墨冷言冷語后,拉著她往小賣部跑,把一支綠豆冰棍塞進(jìn)她手里,憤憤不平地罵:“岑墨那個冰塊臉有什么好的?等姐以后給你介紹個比他好一百倍的!”
“好啊?!笔嫣囊舫冻鲆粋€淺淺的笑容,聲音還有點(diǎn)發(fā)啞。
林薇薇眼睛一亮,立刻拉起她的手:“快走快走,晚了綠豆冰棍就被搶光了!”
兩人剛走出座位,就迎面撞上了岑墨和張揚(yáng)。張揚(yáng)手里還拿著半塊沒吃完的面包,看到舒棠音,眼睛一亮,用胳膊肘捅了捅岑墨:“哎,說曹操曹操到,你的專屬早餐供應(yīng)商來了。”
岑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像淬了冰,冷冷地掃過舒棠音。那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排斥,仿佛在說“離我遠(yuǎn)點(diǎn)”。
舒棠音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放在以前,她或許會紅著臉遞上什么東西,或者低著頭不敢說話。但現(xiàn)在,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然后拉著林薇薇往旁邊走了一步,輕聲說:“借過?!?/p>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以前的怯懦或討好。
岑墨似乎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他大概沒想到,那個總是像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后、看他一眼都會臉紅的舒棠音,會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跟他說話,甚至主動避開他。
張揚(yáng)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撓了撓頭,看著舒棠音和林薇薇匆匆離開的背影,小聲嘀咕:“奇了怪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岑墨沒有說話,只是望著舒棠音的背影,直到那抹淺藍(lán)色的校服消失在走廊盡頭。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握著筆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鼻尖似乎還縈繞著桂花的甜香,可不知怎么,那味道里好像少了點(diǎn)什么。
走廊另一頭,林薇薇還在絮絮叨叨:“你剛才沒看到岑墨那表情,跟見了鬼似的,笑死我了。不過話說回來,音音,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轉(zhuǎn)性了?”
舒棠音手里捏著林薇薇塞給她的綠豆冰棍,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讓她混亂的心緒平靜了些。她咬了一口冰棍,綠豆的清甜在舌尖化開,帶著絲絲涼意。
“沒什么,”她含糊地說,“就是覺得……以前挺傻的?!?/p>
林薇薇沒聽懂她的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管他呢,反正離那冰塊遠(yuǎn)點(diǎn)是好事。走,去看隔壁班的帥哥打籃球去!”
舒棠音笑著點(diǎn)頭,跟著林薇薇往操場的方向走。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桂花的香氣被風(fēng)吹得若有若無。她回頭望了一眼教室的方向,岑墨的座位被走廊的柱子擋住了,什么也看不見。
沒關(guān)系,她想。
這一世,她要好好走自己的路了。
只是,為什么心臟還是會隱隱作痛呢?像被桂花的甜香裹著,又酸又澀。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跳動的,是十七歲的心臟,是重新來過的,帶著無限可能的,屬于她自己的人生。
操場上,籃球撞擊地面的砰砰聲、少年們的歡呼聲、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首熱烈的歌。舒棠音看著陽光下奔跑跳躍的身影,看著林薇薇興奮地指著什么哈哈大笑,嘴角也慢慢揚(yáng)起一個真實(shí)的弧度。
也許,這樣也不錯。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