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凝固成堅硬的、令人窒息的水泥。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被無限放大,敲擊在兩人劇烈跳動的心臟上。
技術(shù)員那句未說完的話,像一顆無聲的炸彈,在沈晏和肖奕之間轟然引爆!
高度重合的諧波共振……肖奕的生理電波……與那“標簽”碎片……
除非他體內(nèi)也有類似結(jié)構(gòu)的……
后面的話無需再說,那可怕的、匪夷所思的結(jié)論已經(jīng)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
沈晏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他死死地盯著肖奕,那雙總是銳利沉靜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前所未有的驚駭、難以置信,以及一種幾乎要將他穿透的審視!
他體內(nèi)也有?!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超之前所有的懷疑和猜測!
肖奕不再是可能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知情人或受害者那么簡單……他本身,很可能就是那個“地方”的“產(chǎn)品”!一個被植入了“標簽”的、“活著”的證據(jù)!
那些超乎常人的觀察力、那些對詭異殺人手法的熟悉、那些陳舊性損傷、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一切都有了一個更加殘酷、更加非人化的解釋!
肖奕躺在床上,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比身下的床單還要白。他的瞳孔放大到極致,里面只剩下純粹的、無法思考的恐慌。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帶動著輸液管和病床都發(fā)出細微的咔咔聲響。
暴露了……最核心、最不堪、最想永遠埋葬的秘密……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徹底暴露在了他最不想讓其知道的人面前!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仿佛能看到沈晏眼中那份剛剛建立起來的、極其脆弱的庇護承諾瞬間碎裂,取而代之的將是看怪物一樣的驚懼和厭惡。然后,是審訊,是研究,是永無止境的囚禁……或者,被組織更快地找到、回收、“處置”……
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閉上眼睛,扭過頭,蜷縮起身體,像一個被剝光了所有偽裝、暴露在聚光燈下等待解剖的標本,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和羞恥。
電話那頭,技術(shù)員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噤了聲,只剩下電流的微弱雜音。
沈晏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里翻騰的驚濤駭浪。多年的刑警生涯鍛煉出的強大意志力在這一刻發(fā)揮了作用。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震驚和失控的時候。
無論肖奕是什么,他現(xiàn)在是案件最關(guān)鍵的聯(lián)系人,也是……一個剛剛在他面前崩潰昏迷、極度脆弱的個體。
他對著手機,聲音出奇地冷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平穩(wěn):“我知道了。這份分析報告列為最高機密,未經(jīng)我允許,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支隊內(nèi)部。所有原始數(shù)據(jù)立刻封存。聽懂了嗎?”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立刻回答:“是!明白,沈隊!”
掛斷電話,沈晏將手機扔在一旁的柜子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床上那個幾乎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的人。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驚駭、疑慮、警惕、審視……但奇怪的是,預(yù)想中的厭惡和排斥并沒有出現(xiàn),反而是一種更加沉甸甸的、壓得他胸口發(fā)悶的復(fù)雜情緒。
他一步步走到床邊。
他的腳步聲讓肖奕顫抖得更加厲害,幾乎要將自己埋進被子里。
沈晏在床邊停下,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那截露在外面的、纖細脆弱的脖頸和微微顫抖的肩膀。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所以,‘標簽’……你身體里,也有一個?”
他的問題直接而殘酷,撕開了最后一絲遮羞布。
肖奕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顫抖得更加劇烈。他沒有回答,只是將臉更深地埋進枕頭,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
這幾乎等同于默認。
沈晏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眼底的驚濤駭浪已經(jīng)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斷的冷硬。
“它在哪里?”他問,“有什么作用?除了識別,還有什么?”
肖奕依舊不肯抬頭,也不肯回答。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已經(jīng)將他徹底吞噬。
沈晏的耐心在急劇消耗。他知道時間緊迫,技術(shù)隊那邊雖然被他暫時壓住,但秘密不可能永遠守住。他必須盡快掌握更多信息。
他伸手,試圖將肖奕的身體扳過來:“肖奕!看著我!回答我!”
他的觸碰讓肖奕如同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彈開!他失控地揮開沈晏的手,猛地抬起頭,臉上布滿了縱橫的淚痕和崩潰的絕望,尖聲喊道:“別碰我!拿走!把它拿走!挖出來!毀了它??!”
他的聲音嘶啞破裂,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痛苦和瘋狂,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和平靜。他掙扎著想要去摳挖自己的手臂、脖頸、甚至胸口,仿佛那“標簽”是一個正在啃噬他血肉的活物!
“肖奕!冷靜點!”沈晏臉色一變,猛地上前用力按住他失控的雙手,防止他傷害自己或者扯掉輸液針。肖奕的力氣出乎意料地大,掙扎中,病床被撞得哐哐作響。
“放開我!毀了它!啊——”肖奕完全陷入了癲狂,雙目赤紅,淚流滿面,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懼和排斥。
沈晏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制住他??粗硐氯诉@副徹底崩潰、痛苦不堪的模樣,之前所有的懷疑和審問都化為了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沉重。
這不是偽裝。這是深植于靈魂深處、對自身存在一部分的極度恐懼和憎惡。
激烈的掙扎和嘶喊耗盡了肖奕最后的氣力,他最終癱軟下來,只剩下無聲的、劇烈的哭泣,身體因為抽泣而不斷顫抖。
沈晏依舊按著他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纖細骨骼的脆弱和皮膚下瘋狂的脈搏跳動。他俯視著肖奕淚痕交錯、絕望彌漫的臉,心中那個冷硬的刑警外殼,終于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
他松開了鉗制,但一只手依舊按在肖奕沒有輸液的肩膀上,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wěn)定力量。
“聽著,”沈晏的聲音低沉至極,帶著一種近乎絕對的威嚴,卻又奇異地混雜著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安撫,“我不會把它挖出來,也不會讓任何人把它挖出來研究你。”
肖奕的哭泣微微停滯,渙散而絕望的目光微微聚焦,似乎聽進去了他的話。
“但是,”沈晏緊盯著他的眼睛,語氣斬釘截鐵,“你要告訴我,它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這不是請求,是命令。只有我知道的越多,才能更好地……保護你,以及阻止更多的人被殺?!?/p>
“保護”兩個字,他說得有些艱難,但卻清晰無比。
肖奕怔怔地看著他,看著沈晏那雙深邃而堅定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了剛才的驚駭和審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責(zé)任感和……承諾?
絕望的冰殼,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意想不到的言語撬開了一絲微不可見的裂縫。
信任嗎?不,遠遠談不上。
但這似乎是他墜入深淵前,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或許同樣危險的藤蔓。
他的呼吸依舊急促,眼淚依舊無聲滑落,但瘋狂的掙扎停止了。
他看著沈晏,嘴唇顫抖了很久,才發(fā)出破碎不堪的氣音:“……左……左臂……肱二頭肌下方……”
沈晏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病號服左臂的位置。
“……是身份標識……也是追蹤器……”肖奕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在一定距離內(nèi)……能被特定的接收器探測到編碼信號……但……但通常處于休眠狀態(tài)……除非……除非被主動激活……或者……像我剛才那樣……情緒極度激動……生理電波異常……可能會……引發(fā)微弱的諧波……被附近同頻器件捕獲……”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了最核心的功能。這等于將自己的命門,交到了沈晏手上。
沈晏的心臟再次被攥緊。追蹤器!果然如此!
“激活后會怎樣?”
“……組織……就能更精確地定位……”肖奕閉上眼,聲音疲憊不堪,“甚至……可能……遠程觸發(fā)……‘處置’程序……”他聲音里是死一般的絕望。
沈晏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立刻想起技術(shù)隊提到的“能量場”和“光子發(fā)射”,那恐怕就是某種形式的激活或信號釋放!
必須立刻采取措施!
沈晏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拿出手機,再次撥通技術(shù)隊的保密線路。
“是我?!彼穆曇衾渚玷F,“立刻準備一個最高規(guī)格的軍用級信號屏蔽袋,要能隔絕一切已知和未知頻段的電磁波、能量場信號。尺寸大概……”他估算了一下,“能容納一個手臂大小。立刻送到市局附屬醫(yī)院樓下,我讓人去取。速度要快!”
下達完命令,他看向肖奕:“暫時屏蔽,是目前最好的辦法?!?/p>
肖奕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沒料到他的反應(yīng)如此迅速和……直接。沒有追問,沒有懷疑,而是立刻采取了最實用的應(yīng)對措施。
一種極其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暖意,試圖穿透那厚重的冰層,但很快被更深的恐懼覆蓋。有用嗎?組織的技術(shù),遠超外界想象……
就在這時,病房門外傳來了兩下清晰的敲門聲。
沈晏眼神一凜,迅速拉過被子,將肖奕的左臂嚴嚴實實地蓋住,低聲道:“別出聲?!?/p>
他走到門口,打開一條縫。外面是他之前安排的兩個便衣隊員。
“沈隊,一切正常?!标爢T低聲匯報。
“嗯?!鄙蜿厅c頭,“守好,任何人不得靠近。等一下會有人送東西過來,直接交給我?!?/p>
交代完畢,他關(guān)上門,回到床邊。
肖奕已經(jīng)重新閉上了眼睛,側(cè)躺著,背對著他,只留下一個脆弱而疏離的背影。仿佛剛才那場崩潰的交流和短暫的托付,從未發(fā)生過。
但病房里彌漫的絕望和緊張,卻絲毫未減。
沈晏站在床邊,看著那微微隆起的被子輪廓,目光沉重如鉛。
標簽、追蹤器、組織、星曜、離奇命案……所有的線索,最終都匯聚到了這個脆弱不堪的年輕法醫(yī)身上。
他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被審問的嫌疑人,更是一個活生生的、移動的、蘊含著巨大危險和真相的證物。
保護他,就是保護揭開所有謎團的關(guān)鍵。
但這也意味著,將他,連同他體內(nèi)那個該死的“標簽”所帶來的一切風(fēng)險,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起,黎明的微光試圖穿透窗簾,卻無法驅(qū)散房間內(nèi)濃重的陰霾。
第一卷的幕布,在一片沉重、未知和極度脆弱的平衡中,緩緩落下。
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地平線下匯聚。
而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因為那共振的枷鎖,緊緊地、再無法分割地綁在了一起。
【第一卷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