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戈霜比二人年長幾歲，育有三女，此時見她們說笑，也輕攏狐裘，慢語道：“你們才是年富力強，如今兒女周歲，自可松口氣。我那幾個，已快到了挑夫婿的年紀，倒是換一種勞心。好了好了，別聊孩子們了，今日是我們獨自出來散心的?！?/p>
三人皆是一笑，舟行至湖心，便泊于水榭小亭，四周掛起絹燈，橘黃燈火與湖面微光交錯，暖意浮動。小婢奉上熱桂花酒、金絲蓮蓉糕與雪梨蜜露，正合時宜。
葉夫人舉盞輕嘆：“這一年忙得快，竟不覺已至歲末了。再過不久，就得籌備元日禮了?！?/p>
沈夫人點頭：“今年冷得早，說不定年節(jié)時還能見一場瑞雪?！?/p>
霍戈霜輕笑，眼中略帶欣慰：“只盼來年平安順?biāo)??！?/p>
舟外輕風(fēng)拂面，簾幕微動，湖上波光瀲滟，三位夫人對坐小酌，談天說笑。偶爾也閑談些小輩趣事、宮中流言、時令節(jié)令，皆不涉政務(wù)，只覺歲月靜好，山水亦柔。
說了些旁的，沈夫人輕輕啜了口梨露，放下杯盞，語氣柔和：“不過說起來，前些日子書澈那孩子抓周，抓了一支衡尺。我家老爺高興得很，說這是要繼他衣缽呢?！?/p>
葉夫人笑道：“你家書澈模樣俊秀，眼睛像你，說不定是個有文氣的。我們?yōu)憙喊 彼贿呎f著，一邊彎了彎眼角，“她抓的是一支紫毫筆?！?/p>
霍戈霜掩口一笑，道：“咱們?yōu)憙簩?，定是個知書達禮、明心見性的好姑娘。”
沈夫人看向葉夫人，眼里多了些溫意：“我家那金鐺收得好好地，夫君還特意叫人請匠人雕了‘瀾’字在盒底。往后兩人若能如同這金鐺環(huán)佩般和諧，彼此照應(yīng)，豈不妙極。”
葉夫人輕攏羅袖，輕聲道：“那便也盼他日書澈知我瀾兒心意，護她平順一生?！?/p>
霍戈霜舉盞輕叩桌面，笑道：“依我看，兩家孩子是老天注定。咱們?nèi)叶际乔遒F人家，往后若能結(jié)成骨肉之親，也算好事?！?/p>
她頓了頓，似想起什么，道：“說來，近日朝中有些風(fēng)動，前兒我那口子回府，提了大理寺似乎有樁未結(jié)的舊案復(fù)查，不知與你家相干否？”
沈夫人眼底一閃，旋即笑道：“老爺未曾提起，也許只是旁案。再說，大理寺本職便是縝密斷案，風(fēng)動也屬常理?！?/p>
葉夫人似有所覺，看了沈夫人一眼，卻不多問，只笑著道：“咱們今日出來，可不是為聽這些煩心事的，夫人們，來，飲完這盞熱酒，我們?nèi)ゴ部纯茨且粯涠t開了沒有?！?/p>
人與人相處，即使是最親密的夫妻，也會留有私密，更何況是友人相處，該提醒的沈夫人不會不提，所以葉夫人岔開了話題。
沈夫人明白葉夫人的意思，也不是不愿意告訴她們，只是事關(guān)公務(wù)，她不好透露。
霍戈霜性子直率剛烈，從她不愿冠夫姓，堅持讓別人叫她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并非有意打探，只是聽見風(fēng)聲覺得好奇，大理寺卿辦案從來漂亮，被岔開話也不放在心上，回去后才懊惱不該問。
夫人們閑游寒湖，大人們忙著公務(wù)。倒是讓孩子們當(dāng)上了山大王。
小書蘅爬膩了院子里的柿子樹，又深覺無聊，想起葉府那個總是一板一眼的妹妹，明明比自己還小一歲，在她面前，書蘅總覺得自己是個幼稚鬼，她不喜歡。
她一開始覺得葉岑無趣得很，去哪都跟著母親，像個膽小鬼。
后來有一次她隨母親去參加官婦舉辦的宴會，幾個孩子在園中玩耍，一個無禮的家伙跑過來非要搶她手中的藤球，她不愿給，爭執(zhí)起來，差點被推進湖里去，小葉岑走過來拉了一把，有板有眼地數(shù)落了那個家伙一通，那時她覺得葉岑也不是那么懦弱膽小的。
“小姐您要去哪？”小丫鬟看著徑直向外走的小人兒，急忙跟上。
“去道個歉?！?/p>
小孩子就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她突然想起來上次沒來得及道歉，因為自己悄悄不喜歡她了。
葉府。
兩家關(guān)系親近，且小姐們來往自是比夫人們來往方便許多，小書蘅很快就見到了葉岑。
亭子依水而建，朱欄繞廊，水面微瀾。十一月的風(fēng)已帶寒意，小葉岑靜靜坐在石凳上，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銀灰團花暗紋織錦襖里，衣角整整齊齊垂落膝邊。
小丫鬟蹲身為她續(xù)了袖中的暖爐，抬眼便看見沈書蘅到了。
看著她在亭外發(fā)愣，小葉岑蹙了蹙眉：“書蘅姐姐不冷么？”
“?。勘?，岑妹妹，我是看你如此端正嚴肅，覺得有些可愛，失了神了?！毙康故侵毖圆恢M。
聞言，小葉岑頓了頓，沒回答，但小臉上的淺淺紅暈卻越發(fā)好看。
小書蘅一向是坐不住的，非拉著小葉岑去看葉瀾妹妹。
小葉瀾尚且乖巧，任由這個姐姐捏捏這摸摸這。
“瀾妹妹可真是乖巧，香香軟軟的，像剛端上來的糕點一樣，捏起來真舒服。不像我那倔驢弟弟，一點都不可愛，如今更是不讓我碰。真是羨慕岑妹妹可以天天和妹妹相伴?！毙肯訔壍仄财鹱?，小葉岑也笑起來。
這一下午三個小女孩兒相處得很是融洽。
但是沈府一點不得安寧，小書澈似是感受到姐姐的嫌棄，一直哭鬧著，眾人如何都哄不好，把自己的嗓子都哭啞了，沈夫人回府后看著哭得臟兮兮的兒子直嘆，心想是不是不該讓這孩子名字里帶水，否則怎會這么多的眼淚。
夜間入寢時，小書蘅突然想起來自己去葉府的目的，猛地坐起來，嚇了小丫鬟一大跳：“我就說今日好像是忘了什么事情，哎呀，怎么沒想起來呢?！闭f著，還猛一拍腦門，小丫鬟忍著笑意：“葉岑小姐端莊，葉瀾小姐可愛，把小姐您迷住了，便忘了，下次再去吧？”
“對，說得正是，下次你記得提醒我，嘻嘻，岑妹妹和瀾妹妹我都喜歡，我要和她們做好姐妹，往后我要經(jīng)常去找她們玩兒。”
“好好好，小姐您該睡了，再晚怕是夫人要趕過來了。”
聽小丫鬟說起母親，小書蘅趕忙縮進被子里，她三歲開始就自己睡覺了，母親對她是愈發(fā)嚴格了，睡覺時辰都要規(guī)定好，好在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時辰入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