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學(xué)試卷邊緣的鋸齒紋被指甲掐出幾道白痕，夏傾揚盯著右上角那個刺目的“42”，鮮紅的墨水像凝固的血珠，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冷光。前桌的試卷窸窣作響，方妮轉(zhuǎn)過來時馬尾辮掃過她的桌面，粉色便利貼輕飄飄落在分?jǐn)?shù)旁邊：「方子航說這次年級前十能參加英國交換生項目」。
便利貼上的字跡圓潤飽滿，和她草稿紙上歪歪扭扭的“方子航”三個字形成滑稽對比。夏傾揚慌忙用胳膊肘壓住紙頁，卻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抽走了試卷。沫明軒的黑色帆布鞋停在她凳邊，紅筆在卷面上劃出刺耳的沙沙聲，他指腹碾過倒數(shù)第二道大題：“輔助線做法我上周在黑板畫了三次。”筆尖突然頓住，在草稿紙某處用力一戳，破洞邊緣露出半截“航”字的提鉤。
放學(xué)鈴響時，窗外的梧桐葉突然被砸得噼啪作響。夏傾揚抱著書包站在教學(xué)樓門口，玻璃門映出她發(fā)白的指尖。雨幕里走來道熟悉的身影，方子航的黑傘壓得很低，傘骨邊緣垂落的雨珠連成銀線，砸在水洼里綻開一圈圈漣漪，像在地面寫著無人能懂的摩斯密碼。他走過公告欄時稍作停頓，那里貼著上周數(shù)學(xué)競賽的紅榜，他的名字排在最頂端。
“等人？”薄荷味的氣息突然漫過來。林子然斜倚著墻，透明雨傘上的水珠順著傘骨滾進他校服口袋，“明軒被張主任叫去教務(wù)處了，聽說……” 他突然湊近，聲音壓得像雨打芭蕉，“他爸帶隊查的那起走私案，牽扯到咱們學(xué)校的會計?！?/p>
雨勢猛地變大，方子航的黑傘已經(jīng)消失在辦公樓轉(zhuǎn)角，夏傾揚攥著那張 42分的試卷，指縫間滲進的雨水，涼得像塊冰。
夏傾揚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月牙形的血痕里滲進試卷邊緣的油墨，像洇開的墨漬。褲袋里的手機硌著大腿，屏幕亮著哥哥凌晨三點發(fā)來的短信，那句「別相信沫家人」的宋體字，在反復(fù)摩挲下已有些模糊。
午后的陽光被烏云啃得殘缺不全，空蕩的教室里只剩吊扇轉(zhuǎn)動的嗡鳴。沫明軒的紅筆在幾何題旁敲出篤篤聲，筆尖懸在她涂改得不成樣子的輔助線上：「余弦定理的適用條件記不?。窟€是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比公式更可靠？」
「我沒有胡思亂想！」夏傾揚去搶他手邊的橡皮，手肘卻狠狠撞翻了桌角的鐵皮盒。金屬碰撞聲驚得窗外的麻雀撲棱棱飛起，幾十張照片嘩啦啦散在地上——穿校服的方子航在操場投籃，系領(lǐng)結(jié)的方子航站在領(lǐng)獎臺，甚至有張背著雙肩包的他，背景里的大本鐘正指向三點。最底下那張的日期欄，清晰印著五年前的夏天。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沫明軒的呼吸噴在她耳后，帶著薄荷牙膏的涼意：「看到了多少？」
雨點不知何時開始砸玻璃，噼啪聲密集得像擂鼓，震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夏傾揚的目光掃過散落的照片，突然定住——每張背面右下角都用銀漆畫著小小的「W」，與哥哥鑰匙扣上那個磨得發(fā)亮的刻痕，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頭頂?shù)陌谉霟裘偷亻W爍兩下，徹底陷入黑暗。應(yīng)急燈的綠光里，沫明軒的輪廓近在咫尺，鼻息拂過她的耳廓：「你哥昨天闖進我家書房拿走的文件袋，里面有份尸檢報告?！顾穆曇敉蝗怀料氯?，像浸在冰水里，「十年前我媽車禍去世，肇事司機的賬戶里，每個月都有方子航父親公司的轉(zhuǎn)賬記錄?！?/p>
窗外的雷聲炸響時，夏傾揚感覺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卻像有根冰錐順著血管鉆進心臟，凍得她連呼吸都發(fā)僵。
走廊傳來腳步聲。林子然舉著應(yīng)急燈出現(xiàn)時，夏傾揚發(fā)現(xiàn)沫明軒已經(jīng)退到窗邊，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在照片上，暈開了那個"W"。
半夜十一點，夏傾揚撬開了哥哥上鎖的抽屜。
一堆零錢下面壓著張泛黃的合影：少年時的夏新宇摟著穿英倫校服的方子航，背后是倫敦眼。照片背面寫著「W計劃參與者」。
手機突然震動。沫明軒發(fā)來張模糊的監(jiān)控截圖：哥哥正把牛皮紙袋交給穿警服的男人——是沫明軒父親。附言：「明天期中補習(xí)取消」
暴雨像被打翻的墨汁，瘋狂潑灑在玻璃窗上，水流順著墻縫蜿蜒而下，在墻角積成小小的漩渦。夏傾揚猛地推開教室后門，帆布鞋踩進積水的瞬間，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半截校服褲。巷口的梧桐樹枝被狂風(fēng)扭成怪異的弧度，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哥哥夏傾宇背對著自己，雙肩緊繃如拉滿的弓弦，而他對面的方子航正高高舉著什么——那道銀色的斷鏈在雨幕中閃著冷光，鏈墜上的鑰匙頭缺了一角，像被生生咬斷的月牙。
“你以為把那些照片交給我父親，就能替你母親翻案？” 方子航的聲音被雨點砸得支離破碎，黑傘下的肩膀微微發(fā)抖，“別忘了你也是……”
震耳的雷鳴轟然炸響，吞沒了后半句話。夏傾揚感覺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轉(zhuǎn)身時撞到墻角的消防栓，金屬的涼意順著脊背爬上來。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卻在教學(xué)樓拐角處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透明的傘骨在懷里輕輕震顫。沫明軒的黑傘壓得很低，傘柄上的銀漆刻痕在昏暗光線下格外清晰——那個小小的“W”，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第二天的教師晨會上，校長的聲音透過廣播傳遍走廊：“英國交換生項目入選名單——方子航，沫明軒，并列年級第一?！闭坡暲?，沫明軒突然站起來，指節(jié)捏著申請表的邊緣，“我不去?！卑咨募埰谒菩乃槌珊澳承┤俗詈靡矂e去?！彼聪蚍阶雍降难凵翊阒?，像舞臺燈墜落前那一秒的死寂，讓夏傾揚想起上周砸在籃球場的那塊廣告牌。
放學(xué)路上的梧桐葉還帶著雨水，林子然把一本《三角函數(shù)詳解》塞進她懷里，書脊上貼著便利貼：“明軒讓我給你的?！狈_扉頁時，一張紙條飄落下來，字跡凌厲如刀：「今晚七點碼頭見，帶你見真相」。夕陽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長，掠過操場的沙坑時，書頁間突然傳來硬物碰撞的輕響——黃銅鑰匙躺在幾何公式中間，齒痕的形狀與方子航手里那條斷項鏈的截面，嚴(yán)絲合縫。
碼頭倉庫的鐵門在風(fēng)中吱呀作響，推開的瞬間，夏傾揚看見滿墻的案件資料在穿堂風(fēng)里翻動，照片上的游輪在倫敦港泛著冷光。沫明軒正站在資料中央，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捏著證物袋，里面的手繩沾著暗紅的痕跡，繩結(jié)處還纏著半截銀鏈。
“五年前倫敦的那艘游輪，”他頭也不回，聲音像浸在海水里，“你哥、方子航，還有我母親，都在乘客名單上?！?/p>
夜風(fēng)吹散了最后一頁資料，邊角的水漬暈開墨色的字母。夏傾揚的目光落在抬頭處，心臟驟然停跳——Witness Protection Program（證人保護計劃），每個字母都像冰錐，刺破了漫天的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