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凌曜那句輕飄飄卻帶著冰碴兒的問話落下后,空氣瞬間像被凍住了一般,連空調(diào)出風口的風聲都變得清晰起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在主位的頂流、中間的制片人,以及門口那個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之間來回逡巡。
制片人王總臉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隨即又堆起更熱絡的弧度。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安林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對著凌曜大聲說:“凌曜啊,這就是我跟你反復推薦的安林老師!別看安老師看著年輕,筆桿子可硬了!上次我給你看的《拾光》片段,那細膩的心理描寫,把青春期的擰巴勁兒寫活了——咱們《暗光》里陳默那種臥底的掙扎感,就得這種筆力才能撐起來!”
安林被王總攬著肩膀往前走,腳步依舊平穩(wěn)。他似乎完全沒感受到會議室里的低氣壓,只是對著王總微微點頭,然后再次將目光投向凌曜。那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沒有討好,沒有怯懦,甚至沒有被質(zhì)疑后的不悅,就只是單純的打招呼:“凌先生,你好?!?/p>
凌曜沒應聲,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視線像精準的掃描儀,從安林那頭被風吹得有些翹的軟發(fā)掃起,掠過他洗得發(fā)白的圓領白T、袖口磨出毛邊的灰色針織開衫,最后落在他放在桌角的帆布包和印著卡通貓咪的保溫杯上。那只保溫杯看著用了有些年頭,杯身上的圖案都磨得模糊了,在滿是金屬筆記本和真皮文件夾的會議桌上,顯得格外扎眼。
“王總,”凌曜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他沒看安林,目光直直盯著王總,“我們要的是能撐起S+項目的編劇,不是寫小情小調(diào)的‘文藝青年’?!彼D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嗒嗒”的聲響,“《暗光》是我的轉(zhuǎn)型之作,需要的是能抓住觀眾眼球的爆點、緊湊的節(jié)奏,還有立得住的商業(yè)框架。我沒時間陪著慢慢打磨什么‘細膩感’。”
安林剛坐下,聞言便抬起頭,平靜地看向凌曜:“凌先生,緊湊的節(jié)奏和細膩的人物并不矛盾?!彼穆曇舨淮?,卻清晰地蓋過了凌曜敲擊桌面的聲響,“《暗光》的主角陳默,是臥底在黑惡勢力核心的警察,他的每一次選擇都游走在黑白邊緣,這種掙扎如果只靠外部沖突推動,會顯得單薄。觀眾需要看到他內(nèi)心的搖擺,才能真正共情這個角色?!?/p>
凌曜終于正眼看向安林,眼神里的銳利幾乎要溢出來:“共情?安編劇,你搞清楚,這是商業(yè)劇,不是藝術電影。觀眾要看的是主角如何智斗反派、如何絕地反擊,不是看他坐在那里‘內(nèi)心搖擺’?!彼眢w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姿態(tài),“我看了《拾光》的劇本,節(jié)奏慢得像老太太散步,兩集都沒個像樣的沖突——這種風格,不適合《暗光》?!?/p>
這話幾乎是把安林的代表作踩在了地上。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更緊張了,幾個工作人員甚至悄悄低下了頭,不敢看安林的表情。
安林卻依舊神色淡然,他擰開保溫杯的蓋子,吹了吹飄起來的熱氣,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說:“《拾光》講的是校園暗戀,節(jié)奏需要貼合青春期的細膩;但《暗光》是犯罪題材,我自然會調(diào)整敘事節(jié)奏?!彼闷鹱郎系墓P,在筆記本上輕輕劃了一下,“不過,即便是犯罪題材,也需要‘呼吸感’。比如陳默在反派窩里看到警察同事的照片時,那一秒的停頓、指尖的顫抖,比一場激烈的打戲更能體現(xiàn)他的身份矛盾——這就是我所說的‘細膩’,它能讓高光時刻更有力量。”
“力量?”凌曜嗤笑一聲,聲音里的不耐煩毫不掩飾,“我要的是第三集就有主角身份險些暴露的危機,第五集就有和反派的正面交鋒,感情線也要盡快鋪開——女臥底和男主的曖昧拉扯,這才是觀眾想看的‘力量’。安編劇,你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
安林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認真思考。等凌曜說完,他才緩緩開口:“思考線需要邏輯支撐。如果只是為了‘拉扯’而硬加,會讓人物崩塌。陳默的首要任務是完成臥底任務,他不可能輕易對任何人產(chǎn)生感情,哪怕對方也是臥底——這種警惕性,才是一個資深臥底該有的特質(zhì)?!?/p>
“邏輯?特質(zhì)?”凌曜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安編劇,你是在教我怎么拍戲嗎?我演過的警察角色比你寫過的劇本都多!”他猛地靠回椅背,雙手抱在胸前,“我明確告訴你,這個項目里,我的角色必須有足夠的高光時刻,感情線必須有爆點——這是我的底線?!?/p>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王總趕緊打圓場:“哎呀,都是為了項目好嘛!凌曜有商業(yè)敏感度,安老師有創(chuàng)作深度,結(jié)合起來肯定能成!”他轉(zhuǎn)向安林,語氣帶著商量,“安老師,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按照凌曜的需求,出一版前三集劇本和分集大綱,咱們先試試水,看看能不能找到平衡點?”
凌曜的臉色依舊難看,但沒再反駁——他知道王總的面子不能不給,而且他也想看看,這個固執(zhí)的小編劇到底能寫出什么東西。“可以。但我只給一周時間?!彼聪虬擦?,眼神里帶著警告,“一周后,我要看到能讓我滿意的東西,否則,你知道后果?!?/p>
安林迎上他的目光,既沒有點頭妥協(xié),也沒有再爭辯,只是淡淡地說:“我會根據(jù)故事的邏輯,結(jié)合您的要求來寫?!?/p>
這句回答模棱兩可,既沒拒絕,也沒完全順從。凌曜盯著他看了足足三秒,試圖從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看出點什么——是倔強?是底氣?還是單純的不懂變通?可最終,他只看到一片溫和的、深不見底的平靜。
這種平靜,讓習慣了掌控一切的凌曜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他不再看安林,抓起桌上的文件,對著王總冷聲道:“下一個議題?!?/p>
接下來的會議,凌曜全程沒再看安林一眼,說話言簡意賅,甚至帶著明顯的敷衍。安林則坐在原位,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幾句,大部分時間都在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拿起保溫杯喝一口水,仿佛剛才那場交鋒從未發(fā)生過。
只是,每當安林低頭記錄時,凌曜的眼角余光總會不受控制地飄過去——他看到安林握著筆的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看到他微微垂下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看到他思考時會輕輕抿起嘴唇,嘴角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個年輕人,身上有種奇怪的“鈍感”,無論他怎么施壓、怎么質(zhì)疑,對方都像一塊軟乎乎的棉花,不反彈,也不妥協(xié)。凌曜心里莫名升起一個念頭:要么,這個安林是真的不懂娛樂圈的規(guī)則,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他內(nèi)心強大到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而無論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都不是好事。
會議結(jié)束后,凌曜率先起身離開,黑色襯衫的下擺掃過椅子,帶起一陣冷風。安林則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收拾好帆布包,把筆記本電腦和保溫杯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最后一個走出了會議室。
走廊里,助理小林拿著日程表小跑著跟上凌曜的步伐:“曜哥,下午兩點是雜志拍攝,四點有品牌直播……”
凌曜突然停下腳步,頭也沒回地問:“那個安林,一周后能交稿嗎?”
小林愣了一下,趕緊翻了翻手里的記錄:“王總剛才跟我說,安林答應一周內(nèi)出初稿……”
“盯著點?!绷桕椎穆曇魶]有任何溫度,“稿子一出來立刻給我。另外,查一下他的底細——以前寫過什么,跟哪些團隊合作過,有沒有出過什么問題?!?/p>
“好的,曜哥,我馬上安排。”小林連忙應下,心里卻犯嘀咕——曜哥還是第一次對一個編劇這么上心。
凌曜邁開長腿繼續(xù)往前走,墨鏡后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更不喜歡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編劇身上浪費精力。一周后的稿子,就是最后的考驗。如果不行,他會立刻讓王總換人,絕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