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次… 缺乏靈魂的模仿。”
天空炸起一聲響雷。
肖默聲冰冷的聲音砸在地上,整個大廳死寂一片。
空氣凝固了,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其他幾個評委臉上有點(diǎn)掛不住,互相交換著眼神。
意思很明顯:對一個八歲、第一次進(jìn)決賽的孩子,這話是不是太毒了?太過了?
一股邪火,瞬間從蘇倩盈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燒得她全身發(fā)麻!
這算什么?高高在上的審判?
對一個孩子拼盡全力的熱愛和努力,輕飄飄一句話就踩成地底泥?
還是……沖著她蘇倩盈來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
肖默聲那目光,看似隨意,卻像長了鉤子,精準(zhǔn)地穿透昏暗,死死釘在她身上。
肖默聲看到了她的僵硬,她的緊繃。
他突然不自覺地冷笑了一下。
他等著,等著她像過去無數(shù)次被他刻薄毒舌后那樣——
要么帶著嬌嗔地反駁,
要么委屈地紅了眼眶,
但最后都會化作黏糊糊的笑。
那個身影,只是極其輕微地,晃了一下。
舞臺上,蘇仟陽小臉煞白,眼淚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隨時(shí)都會決堤。
他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把那聲嗚咽憋了回去。
蘇倩盈邁步,走了出來。
忍不住了!
鞋跟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清晰的輕響,像敲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沒看評委席,徑直走到蘇仟陽身邊。
她微微蹲下身,動作干脆利落,伸出雙臂,一把將那個抖得不成樣子的小身體攬進(jìn)懷里。
擁抱很短暫,卻像一道堅(jiān)固的堤壩,瞬間擋住了即將崩潰的洪水。
“陽陽,”
她的聲音帶著能撫平褶皺的力量,硬生生蓋過了剛才那冰錐般的評價(jià),
“你彈得很棒。你的月光很安靜,像睡著的小湖。你在努力畫它,對不對?你特別棒?!?/p>
她站起身,一只手自然地搭在男孩單薄的肩膀上,像一根定海神針。
然后,目光抬起,手掌攤開,伸向旁邊發(fā)愣的主持人。
主持人一個激靈,趕緊把麥克風(fēng)遞過去。
蘇倩盈平靜地投向評委席,沒有憤怒,沒有委屈。
“感謝評委老師的點(diǎn)評?!?/p>
她的聲音依舊不高,平平的,字字清晰,
“ 蘇仟陽同學(xué)系統(tǒng)學(xué)琴,剛滿半年。作為他的指導(dǎo)老師,他技術(shù)上的不足,我認(rèn)?!?/p>
她微微停頓,目光沒有絲毫閃避,
直直撞進(jìn)肖默聲翻涌著不明情緒的眼眸。
“但是,肖評委,”
她清晰地吐出這三個字,像在念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名字,
“對于一個八歲,第一次站上決賽臺,心里揣著對音樂最干凈那份喜歡的孩子”
“拿職業(yè)演奏家的尺子,去量他的‘靈魂’,說他是‘模仿’……”
“是否過于嚴(yán)苛,甚至有失公允?”
蘇倩盈的聲音里沒有指責(zé),只有冷靜,講道理的詰問。
“音樂教育的目的,是為了什么?光是為了造個彈琴的機(jī)器嗎?”
她微微揚(yáng)了下巴,那姿態(tài)柔韌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 陽陽今天彈的,技巧是嫩,可他夠?qū)Wⅲ蛲度?!?/p>
“他使勁兒想弄明白那“月光”長成怎樣,想把它彈出來給大家看!”
“這份心難道不正是《月光》這首曲子,還有我們音樂人,藏在那些音符底下,最真、最該有的那點(diǎn)‘魂兒’嗎?!”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帶著一種灼熱的穿透力,
“作為教育者,我認(rèn)為,最重要的是,護(hù)著他們心里頭對‘美’的那點(diǎn)小苗苗!”
“是讓他們敢把自己心里想的,用琴聲說出來!”
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燈,
全打在了舞臺中央那個穿著樸素、身板挺得筆直的女老師身上。
她像一竿被狂風(fēng)驟雨壓彎了腰、卻又猛地彈回來的翠竹,柔韌里透著驚人的力量。
幾句話,條理清楚,不卑不亢。
直接把肖默聲那番高高在上的“靈魂論”,給架到了“不懂教育”、“欺負(fù)小孩”的火上烤。
肖默聲擱在光滑桌面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他看著燈光下那個蘇倩盈。
陌生。
太陌生了。
褪去了少女的青澀與依賴,眉宇間染上了生活的風(fēng)霜和一種沉靜的堅(jiān)韌。
那雙曾盛滿對他盲目崇拜和愛戀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疏離的平靜,和一種…
將他徹底摒除在外的、冰冷的漠然。
沒有以往的嬌嗔,
沒有黏糊糊的笑容,
更讓心口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的是,
他明明記得,朋友在電話里含糊提過:“啊……蘇倩盈?好像……把琴賣了?大概不彈了吧……”
那么現(xiàn)在?!
她為什么站在這里教鋼琴?!
她為什么還在這個圈子里?!
如果她還在彈……為什么不追隨他?!
年少時(shí)信誓旦旦地揪著他的袖子,說了無數(shù)遍,要一起站在維也納金色大廳。
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站在燈光下?
為什么不信守她的承諾?
無數(shù)個疑問像沸騰的泡沫,瞬間塞滿了他的腦子,擠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肖默聲帶著那份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傲慢,用過去那點(diǎn)自以為是的“情分”當(dāng)砝碼,去審判眼前這個脫胎換骨的蘇倩盈。
所有的煩躁再次化作傷人的話語。
肖默聲甚至不惜燒毀自己引以為傲的優(yōu)雅和專業(yè)素養(yǎng),
身體微微前傾,帶著審判意味的聲音再次響起,近乎殘忍,
目標(biāo)直指蘇倩盈本人:
“那么,蘇老師——”
他刻意加重了 “老師” 兩個字,
“你教他這首《月光》,就教成這樣?你自己……懂怎么教嗎?”
這話像把淬毒的匕首,直捅蘇倩盈的心窩子!
質(zhì)疑她的能力,
質(zhì)疑她站在這里的資格!
更是對她過往所有付出的全盤否定!
蘇倩盈握著話筒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jié)泛白。
“肖評委問得好!我是沒教出什么享譽(yù)國際的大師——”
她甚至微微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冰冷又帶著點(diǎn)自嘲,
“但,我蘇倩盈,見過!”
她的目光直刺肖默聲。
沒有怨毒的恨意,唯有如死水般平靜。
“我見過最好的《月光》是什么樣子!”
“我見過它該有的朦朧、流動、如夢似幻!”
“我見過彈奏它的人,指尖下流淌的不僅是音符,更是心底最澄澈的湖泊和最溫柔的夜色!”
蘇倩盈的聲音像冰凌撞擊,清脆又刺骨,
“我沒本事教出第二個肖默聲,”
“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演奏!”
“更不代表,我沒有資格教一個孩子,去觸碰他力所能及的那一點(diǎn)光!”
那番帶著刻薄、帶著試探、甚至帶著點(diǎn)隱秘挑釁、想撬開她堅(jiān)硬外殼的話,
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最厚實(shí)、最柔軟的棉花上。
沒聲響。
沒痕跡。
只有他自己指骨上傳來的、反震的、憋悶到極點(diǎn)的鈍痛。
操。
他張了張嘴,
喉嚨里卻像被那冰冷的評語塞進(jìn)了一把粗糲的沙子,磨得生疼。
許久,半個有用的音兒都擠不出來。
他肖默聲,
人生第一次,
在她蘇倩盈面前,
嘗到了啞巴吃黃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