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規(guī)矩,新婚第二日清晨,新婦需向公婆敬茶。
我被丫鬟引著,沈停云依舊坐在輪椅上,由小廝推著,一同前往沈家主母所在的正堂。
一路行來,沈府庭院深深,樓閣林立,奢華無比。假山奇石,雕梁畫棟,每一處都在無聲彰顯著這個家族鼎盛的權(quán)勢和富貴。
而這潑天的富貴,是踩著我蘇家滿門的尸骨壘起來的!
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緊,指甲摳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正堂之上,端坐著一位珠光寶氣、面容保養(yǎng)得宜的中年美婦。她穿著絳紫色繡金牡丹的緞裙,頭上戴著整套的赤金頭面,眼神銳利而挑剔,嘴角下垂,帶著一種刻薄的高高在上。
這就是沈家的當家主母,沈停云的“母親”,也是當年極力主張構(gòu)陷蘇家、將我蘇家女眷沒入奴籍的毒婦之一!
她身旁還坐著幾位沈家的叔伯長輩,以及一些旁支的少爺小姐,皆是用一種打量貨物般的眼神,毫不掩飾地審視著我。那目光里有輕蔑,有好奇,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新婦敬茶——”管家高唱。
丫鬟端來一盞滾燙的茶水,遞到我手中。
我低眉順眼地上前,一步步走向沈夫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踩在蘇家親人的血泊中。
就是這個人……就是他們……
仇恨的毒焰在我心中瘋狂燃燒。
就在我走到她面前,雙手將茶盞舉過頭頂?shù)乃查g,我像是太過緊張害怕,手腕猛地一抖——
整杯滾燙的茶水,直接朝著沈夫人的臉上潑去!
“??!”沈夫人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驚叫,反應(yīng)極快地側(cè)身閃避。
滾水大部分潑空,濺濕了她的衣袖和裙擺,但仍有一些濺到了她的手背上,燙得她又是一聲痛呼。
“廢物!連杯茶都端不穩(wěn)!”她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揚手就朝我臉上扇來!
我早就料到她會動手,正打算假裝受驚跌倒避開,順便再給她點“驚喜”。
然而,就在此時,坐在輪椅上的沈停云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痛苦地蜷縮起來,輪椅隨之猛地向前傾倒——
“母親恕罪!”他咳嗽得撕心裂肺,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輪椅“恰好”撞翻了旁邊小幾上另一壺剛剛沏好、準備給其他長輩敬用的熱茶壺!
“哐當”一聲,茶壺摔得粉碎,滾燙的褐色茶汁四濺,大部分都潑灑在了沈夫人華貴的裙擺和繡鞋上!
“??!我的云錦!”沈夫人再次尖叫,這次是心疼加憤怒,也顧不上打我了,慌忙后退拍打著裙子。
滿堂的賓客發(fā)出一陣低低的驚呼和騷動。
沈停云伏在輪椅扶手上,咳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臉色蒼白如紙,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歉:“咳……咳咳……是兒子不好……沒坐穩(wěn)……驚擾母親了……”
沈夫人看著自己一片狼藉的衣裙,又看看咳得半死不活的沈停云,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臉色鐵青。
她猛地奪過身后嬤嬤手中的戒尺,劈頭蓋臉就朝著沈停云抽去:“沒用的東西!活著也是浪費糧食!怎么不早點死了干凈!”
那戒尺帶著風聲,眼看就要落在沈停云孱弱的背上。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或許是看他剛才那一下間接替我解了圍(雖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許是純粹看不慣這老妖婆的囂張氣焰,身體竟然比腦子快了一步,猛地側(cè)身擋在了沈停云面前,同時抬手格擋——
“啪!”
戒尺狠狠地抽在我的小臂上,力道之大,瞬間撕裂了嫁衣的衣袖,露出底下雪白的肌膚。
以及,手臂上那一點鮮紅刺目的守宮砂。
空氣瞬間凝滯了一下。
隨即,不知是誰先發(fā)出了一聲嗤笑,緊接著,滿堂響起了壓抑不住的、充滿惡意和嘲諷的哄笑聲。
“喲,還帶著守宮砂呢?”
“沖喜沖喜,看來昨晚是沒沖成啊?”
“少主病得這么厲害,恐怕是有心無力吧哈哈……”
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充滿了鄙夷和玩味。
沈夫人見狀,臉上的怒容倒是消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輕蔑和快意,她冷哼一聲:“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連自家男人都伺候不好!滾下去!”
我放下火辣辣刺痛的手臂,拉好破損的衣袖,遮住那點屈辱的朱砂,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掩去眼底洶涌的殺意。
沈停云不知何時止住了咳嗽,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神深邃難辨。
夜里,回到那間壓抑的喜房。
沈停云示意我坐下,拿出藥膏,要替我手臂上的鞭痕上藥。
我下意識地想縮回手。
“不必假好心。”
他卻不由分說地扣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卻不容拒絕。冰涼的藥膏涂抹在紅腫的傷痕上,帶來一絲舒緩的涼意。
“何必擋那一下?!彼怪劢?,語氣平淡無波。
“手癢?!蔽覜]好氣地抽回胳膊,心里憋悶得厲害,“下次給她的茶里,毒藥分量加倍?!?/p>
他收起藥膏,忽然抬眼看向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合作條款,再加一條?!?/p>
“什么?”
“在我復仇成功之前,”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準先死?!?/p>
我愣住,心頭莫名被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