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又急又猛。
剛走出選手通道，裹著泥土腥氣的濕冷空氣狠狠撲在臉上。
蘇倩盈正低頭劃拉著手機屏幕想叫車，蘇仟陽扯了扯她衣角，小聲道：
“姐姐，別叫車了……剛才害怕的時候，打給陳老師，他說來接我，帶我去吃好吃的……”
“你小子！” 蘇倩盈無奈地捏了下弟弟的臉蛋，
“別老麻煩人家陳老師呀！” 語氣里壓著過意不去。
她牽起蘇仟陽的小手，往停車場走。
“陳老師——！” 蘇仟陽眼尖，像顆小炮彈沖出去。
陳煦，蘇倩盈的同事，云莞一小體育老師。
他站在不遠處的檐下。
簡單的灰色運動外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近一米九的身板，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接到仟陽帶著哭腔的電話時，他正在籃球場帶訓(xùn)，撂下球就開車過來。
陳煦的目光掃過兩人。
蘇仟陽完全沒有剛剛電話的驚慌，只剩雀躍。
反倒蘇倩盈，強撐的平靜下，是蓋不住的疲憊。
她的手腕……
陳煦眼尖，袖口下，一圈刺目的紅痕！像被什么狠狠勒過！
眼神瞬間沉了沉，但什么也沒問。
“陽陽！” 陳煦臉上炸開個太陽般的笑，聲音洪亮，蓋過雨聲嘈雜。
他幾步跨過來，長臂一撈，像拎起個小包裹，直接把蘇仟陽穩(wěn)穩(wěn)扛上寬闊的肩膀！
“喲！小鋼琴家凱旋啦！” 他故意顛了顛，“讓陳老師看看戰(zhàn)利品！”
蘇仟陽坐在高高的 “人肉坐騎” 上，視野陡然開闊，小臉也亮了起來。
他獻寶似的把那張證書繞過陳煦頭頂，杵到他眼前：“陳老師！你看！亞軍！”
“嚯！太牛了！陳老師早就說過你肯定可以的！” 陳煦毫不吝嗇地夸贊，
“走！想吃什么？陳老師請客！必須管夠！”
蘇仟陽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眼睛彎成了小月牙。
陳煦這才看向蘇倩盈。
他沒說話，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個袋子，遞到她面前。
袋口氤氳著熱氣，里面是杯奶茶。
她最喜歡的口味，三分糖，雙份珍珠。
他記得分毫不差。
蘇倩盈看著奶茶，又看看陳煦帶笑的眼睛，鼻尖猛地一酸！
強撐了一整天，用憤怒和冰冷筑起的堤壩，
在這一刻被這無聲的溫暖，沖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委屈、憤怒、疲憊……
淚水幾乎決堤....
她慌忙低頭，掩飾泛紅的眼眶，接過那杯沉甸甸的暖意。
陳煦自然地伸出手。
在她緊繃的后背上，很輕、很穩(wěn)地拍了兩下。
“辛苦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磐石一樣安穩(wěn)，“走吧?！?/p>
沒有追問，沒有探究，沒有多余的安慰。
只有全然的接納。
蘇倩盈用力吸了口甜暖的奶茶，啞聲道：“謝謝。”
陳煦帶著一大一小，匯入離場人流，走向停車場。
————
另一邊，
深淵。
肖默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個堆滿雜物的、令人窒息的空房間的。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憑著本能，完成了接下來的后續(xù)工作，頒獎，采訪。
身邊興奮的議論，選手歡呼，媒體提問……
所有的一切，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
腦子里只剩下蘇倩盈字字泣血的控訴，像復(fù)讀機一樣反復(fù)播放。
肖默聲向身邊的人要來一支煙，
走出場館，想透透氣。
“咳.......” 好久沒抽，好嗆。
但他急需尼古丁的麻痹，否則他覺得自己隨時會窒息。
突然，他怔住，忘了吸氣，火苗兀自燃燒。
煙灰簌簌而落，燙得指尖一跳。
肖默聲瞥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暖黃的光暈里。
那個男人……像座可靠的山。
肩膀上扛著那個叫蘇仟陽的小男孩——蘇倩盈的親弟弟。
小家伙親昵地正摟著男人的脖子，臉上帶著放松和好奇。
然后，他看到了蘇倩盈。
她就跟在男人身后半步的距離，手里捧著一杯奶茶。
暖黃的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側(cè)影。
雨幕如織。
肖默聲已經(jīng)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整個人姿態(tài)松懈，有股卸下沉重后的疲憊。
這份疲憊，在那高大身影的籠罩下，竟透出一種脆弱的安穩(wěn)。
男人側(cè)頭對她說了句什么，還抬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
自然、親昵，帶著無需言說的默契和支撐。
心，猛地一抽，好痛！
痛得他眼前發(fā)黑，踉蹌了一下，幾乎站不穩(wěn)！
嫉妒，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扎進他每一寸神經(jīng)。
他坐立難安。試圖用身體的痛，壓過心里的。
不顧那只上了保險的手，指腹狠狠碾向燃燒的煙蒂！
嗞——
皮肉燒焦的微響混在雨聲里。
他看到了。
蘇倩盈在那個男人身邊，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脆弱和依賴。
少年時的蘇倩盈，給他的永遠是笑容，
在他面前，是鼓勵，是強撐的堅強。
那個男人給了她，他肖默聲從未給過，甚至親手撕碎的依靠。
那個位置，本該一直屬于他肖默聲的。
是什么時候變了的呢？
肖默聲認真地想，
他們青梅竹馬的那些年，他帶給她的是什么？
年少時冰冷的疏離。
奪走希望的關(guān)鍵一擊。
十年的不聞不問。
甚至，今日刻薄的羞辱，粗暴的拉扯，和骯臟的臆測。
強烈的對比，像一把鋒利的刀，割裂最后這點自欺欺人遮羞布！
“你，有什么資格，質(zhì)問我？”
肖默聲自嘲，
她說的對，
他沒有資格。
肖默聲猛地轉(zhuǎn)過身，像逃避什么洪水猛獸，退回到大廳冰冷的陰影里。
他不想看那和諧溫暖的畫面，好刺眼。
可還是忍不住，再次探出頭。
目光死死黏住那個即將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
這個身影，他想了整整十年。
十年啊。
每時每刻，他都在想。
肖默聲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自私，冷漠，和高高在上。
他終于承認。
他喜歡她。
從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喜歡上她了。
是不是只有徹底失去，才懂得珍惜？
肖默聲抹了把臉。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他撥通助理的電話，
“喂，小趙。立刻去查——”
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從齒縫碾磨出來。
“云莞一小，音樂老師，蘇倩盈?！?/p>
“我要知道她這十年……所有的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