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城帶著一肚子火氣摔簾而去，小院里終于恢復(fù)了短暫的寧靜。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室內(nèi)投下長長短短的光斑，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里緩緩浮動。
蘇明月依舊坐在榻上，方才面對嫡母嫡姐時那副怯懦順從的面具緩緩?fù)嗜?，露出底下冰封般的沉靜和深思。
春桃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臉上還帶著未散盡的擔(dān)憂和后怕：“小姐，您……您方才何必招惹大小姐？她那個性子，日后怕是會變本加厲地尋您麻煩……”
蘇明月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我不招惹她，她便會放過我嗎？”
春桃語塞。是啊，大小姐何曾對她們主仆有過半分仁慈？以往即便小姐百般忍讓，換來的也只是變本加厲的欺辱。
“可是……”春桃仍是擔(dān)心。
“沒有可是?！碧K明月打斷她，語氣并不嚴厲，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春桃，從今往后，我們要換種活法了?！?/p>
春桃怔怔地看著自家小姐，覺得小姐醒來后，真的像是換了個人。不再是那個遇事只會哭泣發(fā)抖的柔弱庶女，那沉靜的眼神深處，仿佛藏著洶涌的暗流和令人心安的力量。她下意識地點點頭：“奴婢……奴婢聽小姐的?！?/p>
蘇明月微微頷首，目光投向窗外逐漸沉落的夕陽，思緒飛速轉(zhuǎn)動。
同意替嫁，只是權(quán)宜之計。她需要時間，需要籌碼，需要一個能讓她在進入那座吃人的宸王府后，不至于重蹈覆轍的依仗。
嫡母承諾的嫁妝，她自然要拿到手，但那遠遠不夠。她需要的是真正能握在自己手里的東西——人，或者信息。
前世渾渾噩噩，許多事情聽過便忘，如今拼命回想，也只能抓住一些模糊的碎片。
她努力回憶著。安遠侯府看似光鮮，內(nèi)里卻早已開始腐朽，下人們拉幫結(jié)派，偷奸?；?，中飽私囊之事屢見不鮮。柳氏并非不知，只是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到她眼前，不損害她的利益，她便懶得理會。
這其中，似乎有一件事……蘇明月蹙緊眉頭，努力挖掘著深埋的記憶。
好像……是在她出嫁后不久，府里曾鬧出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與廚房采買有關(guān)……是了，似乎是一個負責(zé)采買的婆子，姓錢，很是油滑貪吝，克扣菜金以次充好是常事。后來不知怎的，被人發(fā)現(xiàn)她不僅貪墨，還膽大包天地將府里一些不易察覺的貴重藥材和食材偷偷夾帶出去變賣，中飽私囊長達數(shù)年之久！此事后來被捅到柳氏那里，柳氏大發(fā)雷霆，將那錢婆子打了個半死發(fā)賣了出去。
當(dāng)時這事在府里傳了一陣，但很快就被壓下去了。前世她自顧不暇，聽過也就忘了。
如今想來，這或許是個機會。
那錢婆子貪婪又膽小，此刻定然還在做著她的“生意”。若能抓住她的把柄……
蘇明月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春桃，”她低聲喚道，“這幾日，我昏睡時，可有什么人來過？或者，院子里有什么異常嗎？”
春桃仔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除了夫人和大小姐，就是幾個平日里還算說得上話的小丫鬟偷偷來看過一眼，送了幾個雞蛋……哦，對了，前天晚上，奴婢去大廚房給小姐您取藥時，好像看到負責(zé)采買的錢婆子鬼鬼祟祟地從后角門回來，手里好像還提著個小包袱，看到奴婢，慌里慌張地藏到身后就走了。”
蘇明月心下一動。果然！時間對得上！那錢婆子此刻定然還在做那些勾當(dāng)！
“春桃，你過來?！碧K明月示意春桃靠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
春桃越聽眼睛睜得越大，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小姐……這……這能行嗎？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
“照我說的做，小心些，不會有人注意。”蘇明月語氣沉穩(wěn)，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記住，只需確認，不要打草驚蛇。”
春桃看著小姐堅定的眼神，一咬牙，重重點頭：“奴婢明白了！今晚奴婢就去找小梅姐！她哥哥就在后門當(dāng)值，人很老實，以前奴婢幫過她，她應(yīng)該肯幫忙留意一下?！?/p>
小梅是漿洗上的一個小丫鬟，性子怯懦但知恩圖報，前世春桃落難時，只有她偷偷給春桃塞過半個饅頭。她的哥哥也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負責(zé)看守后角門，是最合適的人選。
蘇明月贊許地看了春桃一眼。這丫頭機靈，懂得找可靠的人。
是夜，月暗星稀。
春桃借口去漿洗房取明日要用的熱水，悄悄找到了即將下工的小梅，塞給她一支自己舍不得用的舊銀簪，低聲將小姐吩咐的事情說了。
小梅起初嚇得臉色發(fā)白，連連擺手，但在春桃再三保證只是留意一下，絕不會牽連她哥哥，并且暗示這是院里那位即將“飛上枝頭”的二小姐的意思后，小梅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看在往日情分和那支銀簪的份上，忐忑地點了頭。
第二日黃昏，小梅趁著送洗凈衣物的機會，偷偷塞給春桃一張揉得皺巴巴的小紙條。
春桃心臟怦怦直跳，趕緊藏好紙條，回到小院，緊張地關(guān)好房門，才將紙條遞給蘇明月。
蘇明月展開紙條，上面用炭筆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和時辰——這是府里下人間傳遞消息常用的方式。意思是：錢婆子連續(xù)兩日于亥時三刻左右從后角門回府，行色匆忙，守門人（小梅哥哥）曾聞到其身上有淡淡藥香，且其袖口疑似藏有細小根莖狀物。
蘇明月看著紙條，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藥香？細小根莖狀物？
侯府每日采買的食材藥材都有定例，錢婆子一個采買婆子，深夜從外帶回藥材，本身就可疑至極。結(jié)合前世的記憶，幾乎可以斷定，她就是在偷偷倒賣府里的貴重藥材！
雖然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對于錢婆子那種欺軟怕硬、色厲內(nèi)荏的人來說，根本不需要鐵證，只需一點懷疑和敲打，就足以讓她心驚膽戰(zhàn)，為她所用。
“小姐，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春桃小聲問道，既緊張又隱隱有些興奮。她第一次參與這種事情，感覺像是在進行一項秘密任務(wù)。
蘇明月將紙條湊到燭火前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不急?！彼Z氣平靜，“魚兒已經(jīng)聞到餌料的味道了。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她自然會咬鉤。”
現(xiàn)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嫁妝事宜提上日程，等待那個能讓她“偶然”撞破錢婆子秘密的“合適時機”。